陰雨蒙蒙的天氣,狂風使勁吹著,鬧得街上一片蕭瑟。
餘念躺在病床上,看著窗玻璃上的水漬,耳邊時不時鑽進幾句病友的嘀咕:
"三床那個,不是馬上就要手術了嗎?老公孩子都不來看看?"
"哪來的老公啊,早就死了,喝酒喝死的,造孽。"
"上回她女兒不是來過一次?說是忙得很,家裏走不開,帶了點水果就回去了。"
"嘖嘖,親媽得了癌都不來陪護,得是什麼大人物?能忙成這樣。"
"什麼啊,就一家庭主婦,有時間伺候老公孩子,沒功夫管親媽!"
"真沒良心。她就這一個女兒?"
"哪能啊,還有個兒子。"
五床的大媽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說:
"局子裏蹲著呢,我聽說啊,是搶劫!慣犯了,進去好幾回。"
餘念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終於從窗玻璃上收回目光,往那邊瞟了一眼。
幾個病友立即不說話了,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
這個病房裏都是常住病人,常年累月在醫院裏待著,沒什麼事情消遣。
他們身體太差了,也不能出去逛逛,聊八卦就成了解悶的最好辦法。
——
餘念心知肚明,自己這輩子過得糟糕,自然就成了大家的談資。
她十八歲下鄉當知青,沒兩年就跟黃明發結了婚。
黃明發長得高大精神,平日裏看著也老實勤快,在大隊裏算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餘念本來不想在鄉下結婚,想著回了城再做打算。
但黃明發實在追得緊,田間地頭都很照顧她,加上旁人都跟著勸,拍著胸脯保證黃明發是個好男人,漸漸的,餘念就沒那麼堅定了。
她當時才十八歲,年輕不懂事,性子又軟,一來二去,就這麼稀裏糊塗地結了婚。
現在想想,黃明發哪裏是什麼喜歡她,分明是覺得烈女怕纏郎,她一個城裏姑娘,孤身一人下鄉,沒有父母兄弟撐腰,天真好騙罷了!
要不然,村裏那麼多姑娘,怎麼就沒一個人看上黃明發?也就是她瞎了眼,真信了那些鬼話。
餘念想了一輩子,想到半截身子入了土,這才想明白。
她這輩子過得苦,全是因為嫁錯了人。
結婚以後,黃明發就露出了真麵目。
喝酒,賭錢,打老婆,他三樣占全了。
七十年代啊!大家肚子都吃不飽,黃明發竟然還要喝酒,天天從米缸裏偷偷舀糧食,管你是紅薯還是玉米麵,先舀進口袋裏裝著,再上別人家裏去換酒喝,至於爹娘老婆有沒有飯吃,黃明發是不在乎的。
黃明發喝大了,就回家來打老婆。
起初,餘念還想著感化他,拿書裏那一套給他說,讓他知道打老婆不文明,但黃明發聽了之後,就是一聲嗤笑。
"咱們村裏誰家不打婆娘?你有本事去問!餘念,你現在真是膽兒肥了,敢跟我叫板了……"
她說得越多,黃明發就打得越狠。
婆婆在一旁冷嘲熱諷,眼睛裏頭閃著痛快的光,嘴巴裏頭念叨著,多年媳婦熬成婆,你再是城裏人又怎麼樣,還不是要給我家做牛做馬……
餘念開始還不懂,後來也想明白了,她婆婆陳蓮鳳,打一開始就看她不順眼,不想讓她進家門。
當初,黃明發追她追得越起勁,婆婆就對她越不滿,覺得她是個狐狸精,勾引了她的寶貝兒子。
現在逮著機會了,可不得使勁搓磨她。
——
那時候,餘念也想過離婚。
1978年,知青有了回城的機會,跟餘念一塊兒下鄉的知青們都打了申請報告,喜氣洋洋的準備回家。
她去大隊裏頭打報告,大隊長卻告訴她,回城可以,得離婚。
餘念動了心思,特意找了個農閑日子,去鎮上給父母打了電話。
她剛一開口,說要離婚回城,就遭了爸爸一通責罵。
"餘念,當初叫你別下鄉,給你介紹了多少對象,你愣是一個都看不上,現在你為了回城,要離婚?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真是丟光了我們的老臉……"
餘念忍不住,在電話裏反駁:"你們介紹的哪是對象?年紀都比你還大了,我怎麼能跟比親爹還大的男人在一起,出去怎麼做人?"
她一提這個,爸爸就不出聲了,換了媽媽來接電話。
這回打的是感情牌,媽媽一邊流眼淚一邊跟她說:
"念念啊,離婚可是件大事,怎麼能說離就離呢?你兩個娃娃,舍得讓他們小小年紀沒了娘嗎?"
"聽話,好好過日子,明年我讓你哥帶兩隻雞過去看你。"
餘念心軟,她走了,兒子倒是沒事,但女兒嬌嬌沒了娘,怕是在家裏連口米湯都喝不上,最終還是留下了。
過了好些年,餘念才知道,當初父母不想讓她離婚回城,不單單是覺得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