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飛舞,春寒陡峭。風過,雪花輕輕落在燈簷處。
雖是寒冷的雪,卻又帶來歡喜之意。
一更鼓落。
寺院偏殿有幾盞紅燭即將燃盡,回雲疏將其一一吹滅,換上了新燭。
再過些天,便是元宵佳節,是城郊裏的貴人們到香積寺上香的日子,是寺廟一年裏進香火最多的時候了。
這點燭、送香的功夫隻有現在每日多練習練習,才能在元宵那日不出差錯,時刻注意燭火燃燒的進度,及時更換。不論殿裏香客多少,當日都需香火綿延,不可間斷。
收拾妥當,回雲疏邁著小步,繞過殿柱,離蒲團還有幾步時漸停,福了福身子,輕聲道:“師太,紅燭已經換完。”
木魚的敲打聲持續了一陣,逐漸緩慢至消弭。滄桑的女聲緩慢又沉穩:“去歇息吧,明日繼續來此間候著,勤加練習,及時點燭,不可出了差錯”。
……
“可還有其他事?”未聽見回應,師太眼皮微抬,年歲積累的皺紋疊了一層又一層,她看著回雲疏。
盡管知道這些年都未曾有過消息,但是回雲疏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囁嚅道:“雲疏雲疏想問,今年可還有人家來尋尋”
師太輕歎一口氣:“未曾有。那年餘下的孩子,也隻剩下你和襲嫿了。如若及笄還未有親人來尋,便剃度入了佛門罷”,複而拿起了犍稚,又歎了一口氣:“去歇息吧”。
“是。”
回雲疏清秀的小臉上看不出什麼確切的表情。似乎有些難過,又有些高興。
難過是因為寺裏跟她一般的孩子,大多都被親人帶回了家。小時候她也很希望有家人來尋她,但是一年又一年的消磨,她已經不再抱有很大期望,隻是會偶爾問問罷。
高興是因為,師太應了及笄即可出家,離她的最終目標又近了一步!
她晃了晃腦袋,不再多想,撐起門邊比身形大出許多的傘,迎著月光回屋去了。
回雲疏是戰爭遺孤,聽靜慧師太說戰役就發生在京郊,香積寺也在京郊邊上,她是被撿回來的,那時她還在繈褓之中。
同回雲疏一般,從戰場上被撿回來的孩子,原就有九個,年齡大小均不相同。他們自小生活在寺裏,師太不要求他們做僧人剃度的要求。
那命數極好的便有親人來尋回,一家團圓。或是男子,也有人家願意收養。隻剩下有佛緣的孩子裏,男子等弱冠、女子等及笄之後再出家。
旁人眼裏,怎麼樣活法都好過小小年紀就青燈古佛,了卻餘生。
回雲疏看來,她並不厭煩寺裏的生活,反之覺得很安逸。
寺裏不養閑人,雲疏早在小小年歲便知道做活換齋飯吃,沒有什麼收入倒是頓頓不落。能幹活,便有齋飯吃,不愁會餓,比鬧饑荒的地方好多了。這是齋堂師傅勸誡他們節約糧食時,常常念叨的饑荒故事。
今年她十四了,再過一年便到及笄的年歲,若是無人尋她,便可以剃度入了佛門,不踏紅塵,不枉寺裏養育的恩情。她很是期盼這一天的到來。
因為這是回雲疏夢想成為師太的路上踏出的第一步。
其實她有很大的目標,比如及笄了就出家,成為師太的弟子,擁有一個好聽的法號;再長大點能聽講義、懂佛經;等老了就成為像靜慧師太一樣的智者!然後用佛經為來上香的善男信女指點迷津。
佛經她懂,香客不一定懂,但是最後香客們雙手合十,誠心的對她說一句:感謝師太,受教了,阿彌陀佛。
回雲疏她就相當的滿足!
吱嘎
回雲疏回屋輕輕關上房門,轉身發現窗戶還開著。月光映出纖細的人影,冬衣下依然可見窈窕,那是襲嫿,比她年歲大些,姑娘的顏色已悄然長開。
人人都以為襲嫿即便不是家人來尋,這份姿色也會早些被領養,亦或者其他的,卻想不到襲嫿已在廟裏呆到了十五歲,約莫是還有不足兩月,便要及笄。
“嫿姐姐還沒歇息嗎?”回雲疏一邊收拾著自己,一邊問她。
襲嫿起身,幫著回雲疏鋪床,輕聲道:“下午歇息過了,醒來了。一會得去巡夜呢。看你,又把僧帽戴的半張臉和頭發都看不著了,可不像個妮子。”
回雲疏靦腆一笑:“夜裏風大,遮風。忘了今天是姐姐巡夜,可得穿保暖些,剛剛回來的時候,雪可大了。”
這是寺廟裏用於給香客留宿的廂房,每日要巡夜,怕是客人有什麼急事,每個月每人一次,恰恰好輪完每個香積寺的弟子們。
“爐子裏溫著水,暖暖腳丫子。”襲嫿囑咐著,順便穿上棉服,再點亮一盞燈籠。
“噯,謝謝姐姐。”聽到關心的話,回雲疏眼睛笑得像月牙彎彎。
“那姐姐走了,睡前記得把爐子下的火滅了。”襲嫿踏出了房門。
“好。”回雲疏乖巧答應。
摘下僧帽,一烏青絲柔順的灑下,幾乎遮住了回雲疏的背,她輕聲呢喃著白日記下的佛經,溫書一般,像是要刻進腦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