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熊耳山狹窄的山隙裏掠過一重黑影,一隻敏捷的梅花麝鹿敏捷地飛奔過夕陽,朝著淮水河上遊掠去。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背弓持劍,以更敏捷的身手翻過密密麻麻的古老樹林,一雙閃著光的眼睛死死盯著前麵奔逃的獸影。
麝鹿崎嶇的雙角撞斷一根又一根樹枝,不顧一切地往林外逃去。
樹枝沒有在它身上留下半分傷痕,卻像一把把擦肩而過的箭矢,讓它流血的步蹄更加慌亂。
少年背後的弓是張普通的六尺木弓,手中的劍是把碧色的無鋒石劍,身上的衣服絕對沒有它追的那張麝皮鮮豔。
但隻有江湖上真正的高手才看得出,那做弓的木頭是五百年才長一尺的青風木,遇風而輕,止風而堅;
那鋒鈍的石劍是一塊未經打磨的千年柳璞玉,分金切石,吹毛斷發;
而少年那身野獸般的衣服卻是一身百年灰蠶絲,避水祛火,刀槍不入。
白鷺洲就是這樣的高手。
然而此刻他的身上卻看不見一丁點高手的本色。
青須成辮,一張垂老的臉上吊著兩顆秋日星辰似的寒眸。
不過這雙寒眸裏此時裝的不是星光,卻是一種慌亂、憤怒、驚詫糅合起來的光。
他縱橫江湖九百餘年,一身易水經出神入化,可偏偏就屬這十幾年受得氣最多。
他在找白雲生,他的孫子,就是那個正在獵殺梅花麝鹿的少年。
黃昏漸濃。
熊耳山的山麓慢慢消失在身後,重重疊疊的昏暗一下子籠罩了下來。
白雲生猛然停身,抬起一張布滿風塵的臉。
此時這張臉上雖然沾滿了灰塵,卻閃耀著一種勇氣的光輝,尤其是那一雙狹長又明亮的眼睛,明亮得像是盛春的陽光。
眼前的一座入雲大山刪去了將沉的夕光。
鬱鬱森森的山嶺上飄著一層薄薄的妖氣,嶺風一吹,白雲生仿佛一個大早上忽然酒醒的醉鬼,再向前定睛看去,梅花麝鹿早已不知蹤跡。
“糟糕。”
年輕的目光中終於有了幾分遲疑,腳步也忽然變得有些沉重。
時值暮春,正是萬物從凋零中涅槃的時候,也是梅花麝鹿唯一出沒的時節。
過了幹燥的春天,這種渾身是寶的妖獸便會如冬眠的黑熊,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了抓住一隻活的麝鹿,白雲生已在大澤邊緣蹲守了半月,終於在今日將近黃昏的時候發現了一隻。
然而若不是為了追這一隻幾乎絕跡的梅花麝鹿,他也不會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一頭闖進了妖族地界。
回去,少年眼中的傲氣顯然並沒有允許。
繼續追,前方一層一層的妖氣又拖住了他的腳步。
不久,隨著山嶺的安靜,年輕的目光也很快冷靜了下來。
白雲生沒有遲疑太久,一來天色即將沉入黑暗,二來那麝鹿受了他一箭,又逃了四百多裏山林,絕不會跑遠。
他緊了緊目光,握緊手中的石劍,又朝昏暗暗的山林奔去。
不遠處,屍胡山的山影一下子將他吞沒,也將他的退路吞沒。
冷冷清清的山。冷冷清清的樹。冷冷清清的路。
又追了三四裏,山林裏一片清冷,白雲生的肚子忽然鬧起了饑荒。
四周還是沒發現那隻梅花麝鹿的蹤影。他摸了摸腰間,酒壺裏從老頭子那兒偷來的五十年竹葉青,早在晌午就喝光了,此刻就算抓不到那隻麝鹿,白雲生也想遇見隻其他的野獸填填肚子。
可惜在這日落西沉、黑白交替的時刻,隻有迎麵而來的涼風呼呼地往嘴裏灌。
不一會兒,他的肚子又響了三聲,讓身上清冷的感覺更加清晰。
突然,一聲狼吼刺破山林,緊接著四周傳來一陣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白雲生腳下猛地一停,險些撞在一棵楊柳樹枝上,腹中的饑餓感瞬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