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長沒有叫任何人參加,就隻他和賈誌誠兩個人,以營造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氛圍。部長還親自給賈誌誠倒了杯茶。賈誌誠不讓,說真不好意思。
部長笑著說:“這兩天我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來的都是客,當然應由我來做服務工作。大家不是都說,領導就是服務嗎?”輕鬆開了場後,兩人坐定。
部長說:“賈廳長啊,我也不說官場話,不說客套話了,直說吧。部裏派鄭京同誌來廳裏任一把手,說老實話,你是受了委屈的。你不用承認或者不承認,我隻是問問,你自己是怎麼看的?”
部長問話還真的說直就直,直得赤luo‘裸’,讓人準備都來不及。賈誌誠畢竟久曆江湖,你直我就直,那是傻瓜;該直的時候直,不該直的時候那是絕不能直的。他得‘摸’‘摸’行情,看部長葫蘆裏究竟賣什麼‘藥’。而且憑自己幾十年的從政經曆,對領導不能太講真話,也不能不講真話,有時要正話反說,有時則要反話正說,關鍵看場合,看領導意思,禍從口出,很多事就壞在嘴上,很多人就倒在口中。賈誌誠說:“感謝部長鼓勵。如果要說真話,我是真的沒有感到委屈。部裏和省裏安排鄭京同誌來任廳長,我是堅決擁護的,在工作上我是鼎力支持的。這一點,您可以去問廳裏的幹部。誰當一把手,誰當二把手,這是組織上的事,組織的決定自有組織的道理。我是個老共產黨員,服從組織、相信組織是我的天職。而且我是農民出身,祖祖輩輩在政fǔ裏就沒有個人。我能在政fǔ裏當這麼大的官,已是超出想象,我非常滿足了。所以,鄭京同誌來了後,我首先在生活上給予最好的安排照顧。因為他是一把手,對自己生活上的事不好開口,必須由我這個二把手來提,來解決。在我的提議下,以廳裏名義買了套複式房,搞了比較好的裝修,購置了比較好的電器家具,日常用品一應俱全,也算為鄭京同誌工作創造了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吧。”
部長在認真地記錄。聽到這裏,他‘插’了一句話:“你們買那個房子,搞那個裝修,購那些電器家具,鄭京同誌提出過異議嗎?”
一聽這話,賈誌誠就感覺出了一點意思。部長了解這些幹什麼?他此行就是來聽這些東西的嗎?他到底想聽什麼呢?他完全可以順勢說點不好聽的話,但他知道他不能說,此時更不能說。如果部長想聽,就還會去找別的人問。那自會有人說,用不著他來表現。而且,他的身份也很敏感,他是二把手,二把手與一把手有與生俱來的矛盾,就是爭位置。他就更不能說了。
於是,他仍沿著自己的思路講道:“他倒沒有提出異議。因為我不用他管這些事,我分工負責財務、行政後勤,這些事是我職責範圍內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主。當然,這是要經黨組集體討論研究定的。我想啊,畢竟他也是個老同誌老領導了,不遠千裏,背井離鄉,來到我省,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工作。同時,在工作上,在人事和幹部提拔上,我都對他全力支持,黨組決定的事,我第一個執行,第一個落實,決不打折扣,也決不搞團團夥夥、幫幫派派。這一點,鄭京同誌應該很有體會。”
賈誌誠的回答非常得體嚴密,無隙可尋。
部長又問:“聽說鄭京同誌喜歡玩麻將,都是叫廳裏幹部去玩,並且是玩錢的。你聽說過嗎?具體情況你有所知嗎?”
賈誌誠就徹底知道了部長來的意圖了。他決定仍不說鄭京一句壞話,那樣效果可能更好。他就說:“部長,我一直信奉一句話,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鄭京同誌是否玩麻將,至少我沒看到過。沒看到過,我就不能隨便表態,這可是組織原則。請部長諒解。”
部長嗯了一聲,繼續問道:“有人反映,說廳裏前不久提了一批幹部,大都是送了錢或者是陪鄭京同誌玩了麻將的,有沒有這回事?”
賈誌誠搖搖頭說:“這話不實事求是。上次提拔幹部都是嚴格按組織程序辦的,自主報名、競爭演講、幹部投票、差額考察、個別醞釀、黨組決定,環環都是公開透明的。而且,提拔上來的幹部大部分還是德才兼備的。”
部長就問:“你說的是大部分,那麼小部分還是有問題的嘛。”
賈誌誠說:“個別吧。部長,您要說提的幹部都是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那也是不科學的。人都有瑕疵,領導有,普通幹部也有。”
部長揪住不放,再問:“你說的個別是指誰?”
賈誌誠不得不佩服部長鍥而不舍的‘精’神和窮追猛打的幹勁,看來今天不說出個子醜寅卯是跑不了了。
他就想了想說:“有一個叫林‘玉’芷的幹部,商貿處的,正科級,以前在處裏搞內勤,‘女’同誌。這次提她當辦公室副主任,分管綜合研究,大家就有些議論。”
部長噢了一下,說:“你怎麼看?”
賈誌誠說:“人啊,都有自己的潛能,也不是在哪個崗位就要一輩子幹那個崗位。看一個人能否勝任某個職位,不是看他幹了多久,而是要看他的基本素質和發展潛質。林‘玉’芷同誌雖然沒幹過辦公室的工作,更沒有幹過綜合研究,但她頭腦靈活,善於協調,也喜歡思考,還寫過好的文章。我覺得鄭京同誌當初要用她,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得向部長報告,鄭京同誌征求我的意見時,我是投了讚成票的。”
“聽說她經常在鄭京同誌家陪玩麻將,還和他有點不明不白,有這事嗎?”部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問。
賈誌誠仍是那句話:“對不起,部長,反正我沒見過。”
送走賈誌誠,部長很有感慨。賈誌誠是一個很有大局意識、很注重班子團結、特別維護一把手權威的稱職的副手,難得啊。有這樣的副手,這是鄭京的福氣,也是他部長的福氣。如果賈誌誠人品差一點,鄭京在廳裏引起這樣的反映,他順水推舟,趁勢而為,去省委彙報彙報,來部裏搗鼓搗鼓,不就麻煩了嗎?廳裏還怎麼開展工作?見他在自己受委屈的情況下還如此堅定地維護鄭京的權威,部長就對賈誌誠有了一個好的印象。
接著他叫時步濟進來。當部長問及這些問題時,時步濟說:“部長,您知道,當今社會是個很勢利的社會。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大家都明白。而且鄭廳長來了後,新的黨組分工,我隻管一個半處。”
部長聽了感到奇怪,哪有一個半處的?就‘插’話道:“什麼叫一個半處?”
時步濟說:“一個業務處,一個審計處。按上級規定,審計必須一把手管,鄭廳長就要我協助他管,這就是半個處。”
部長噢了一聲。
時步濟繼續說道:“我管得本來就不多,加上又要退休了,所以幹部們除了非要我簽字不可的事情以外,很少到我辦公室來,幾乎不去我家。我現在是上班就來,下班就走。我聽不到什麼情況。非常對不起,請部長理解,我真的沒什麼可說的。”
部長清楚他的狀況,見他實在無話可說,就打發他走了。隨後分別找了另幾個副廳長和紀委書記以及幾個處長。他們都如實地把自己聽到的看到的情況向部長作了彙報。
最後部長叫了辦公室主任魏聿明。辦公室主任和辦公廳主任一樣,都是直接為一把手服務的,和一把手接觸最多,對全局最了解。他應該知道一些真實的情況。部長仍是先把那些問題直截了當地提了出來,並特意囑咐魏聿明不要擔心什麼,更不要忌諱什麼,因為部長就隻一個人,且自己親自作記錄,連秘書也沒叫,目的就是要被問的人打消顧慮。他說這是對組織負責,更是對鄭京同誌個人負責。
魏聿明說,他作為辦公室主任,和廳長接觸算是多的。但他有一條原則,就是工作上接近廳長,生活上遠離廳長。在工作上,他感覺鄭廳長有思路,有能力,業務水平也很強,畢竟是部裏下來的,站得高,看得遠。他是非常佩服的。而在生活上,主要由行政後勤部‘門’負責,他很少過問。他說他既沒去過鄭家搓麻將,也沒送過錢給鄭廳長。至於一些反映,他是聽到過,但沒親眼見過。隻是這次提幹部,廳裏議論確實很多,矛頭主要集中在林‘玉’芷身上。他首先聲明,他並不反對提拔林‘玉’芷,她確實有她的長處。但她不是個工作研究型的幹部,卻安排到廳辦公室當副主任且分管綜合研究部‘門’。而綜合研究科科長白曉潔是個思考型研究型幹部,當科長也已多年,對她的能力和業績全廳上下都是公認的。尤其是她的勤奮敬業、好學多思,在所有的年輕幹部中無出其右者。但她卻沒上。這一點,不僅別人有看法,他也想不通,而且到現在他也沒想通。至於鄭廳長和林‘玉’芷有什麼說不清的關係,他說他是真的沒看到過。
兩天的行程很快就過去了。臨走前,部長對鄭京說:“老鄭啊,去你在這裏的新居看看,也算是到家裏坐坐吧。不然你會怪我沒人情味,老胡也會有意見啊。”
鄭京不知其意,就叫了郝柯漣開車,沒有帶任何人,兩人徑直去了。鄭京在路上高興地打了個電話給老婆,說:“老胡啊,部長要來我家看看。對,已經在路上了,你快泡壺好茶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