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群中看到那雙眼(1 / 3)

劉麥囤這輩子幹得最牛氣的事兒,是先後打了五個靈幡,扛了五杆大旗。這個壯舉在中原三省十八縣無人能及。據考證,從劉邦建立大漢朝以來幾百年間也沒有人趕上或超越,包括曆任朝廷皇帝。

村長馬趕明始終不服氣,為超過劉麥囤打幡的次數,和堂兄弟親老表掙打幡多次打鬧,還上了法院審判庭,他叔他嬸子他舅他舅媽的打幡權力最終沒有掙到手,到死也隻扛了爹娘兩杆靈幡。

村裏另一個能人侯春生倒是打了四杆靈旗,他爹娘和他無後的三大爺三大娘。不過,他始終沒有超過劉麥囤,死的時候還在嘴裏嘟囔,有點不服氣。兒子馬琉璃調侃說:“你要真是不甘心,爬起來打自己的幡。”侯春生當即氣絕身亡。

在蘭封縣,父母亡故出殯發喪,家中長子打幡,次子扶棺,其他子孫披麻戴孝哭喪壯威。打幡兒人如立儲選太子,長幼有序。長子不在,打幡兒人就是長孫。如果不是長子長孫,也沒機會過繼給無子嗣的叔叔大伯,鐵定一輩子打不了一次靈幡,扛不上一杆大旗。

劉麥囤一輩子居然扛了五杆大旗,幹了絕大多數國人幹不成的事兒,他有吹牛的資格和底氣。“侯家馬家上一輩子沒有比劉家強,這一輩兒依然讓他們兩家高攀不起。”

一條幡兒就是一個人一輩子的終止符,一杆旗就是人生完結的感歎號,五杆大旗上盡是說不完的滄桑巨變,道不盡的家國情仇,他把劉家百年苦難史全部送進墳墓。

劉麥囤如此不凡,得益於他有一個武功蓋世英雄無敵的老子,名叫劉漢山。

他扛的第一杆大旗是他親娘樊玲瓏。那是一個十月深秋,樹上不斷飄落鳥屎黃的枯葉,天上下著幹蒸桑拿浴一樣的霧雨。靈車前隻有一個披麻戴孝的孝子,還是被人抱著剛斷奶的黃牙小兒劉麥囤。親人亡故,後輩子孫一定要哭喪。特別是出殯起靈,聽不到子孫的哭聲,亡人靈魂過不去奈何橋,進不了閻王殿,人生所有的功過是非無法清算,不能投胎轉世,隻能做世間遊蕩的冤魂。

棺材抬上馬車,罩上花花綠綠的祭罩。擔任祭祀客的陳石頭扯著狼嚎叫的嗓門,讓大家禁聲。所有人屏著呼吸,隻等孝子開哭,便驅車上路。

劉麥囤頭上係著六尺六寸長的孝布,腰間纏著一丈二尺長的麻繩,身上穿著粗布孝衣。幡兒杆是柳棍,拇指粗細,長九尺九寸。幡兒是素幡兒,白紙剪成。桶株型,寬七寸、長四尺六寸。左右飄帶上寫著一行篆字:一爐寶香通天去;五方童子引魂來。中間篆書:世故顯妣劉門樊氏玲瓏之引魂幡兒。

兩歲多的孩子對人死沒有知覺和痛點,劉麥囤一直在二叔的懷裏左右搖身,皮得讓人厭煩。看著頭頂隨風飄曳的白幡兒,感到稀奇好玩,咯咯地笑著去抓去撕。劉漢水心裏難受,很生氣,用手拍打劉麥囤地屁股,怒喝道:“哭啊,你快哭。你娘死了,以後你就是沒娘的孩子了。”

挨打的劉麥囤沒哭,而是怒衝衝的去抓二叔的臉。劉漢水又在他屁股上猛拍兩下,更加生氣地劉麥囤又伸出小手去擰劉漢水的嘴唇和耳朵。

劉漢俊惡狠狠地跑了過來,在劉麥囤白嫩嫩的屁股上咬牙切齒的擰了一把,瞬間紫了一片,疼的劉麥囤揚脖嚎叫:“娘,三叔打我。”

這一聲娘叫得兩邊眾人熱淚直流,包括從沒有流過淚的劉漢山。我大爺每次對我說這事兒,眼裏總含著淚水,那是一輩子的疼。他從小調皮搗蛋,沒少挨三個叔的揍。每次挨打,都記恨三叔四叔欺負他是個沒娘的孩子,發誓長大後一定痛揍他們。隻有這一次挨打,他感激三叔。

“他讓我哭了一聲娘,娘一定聽得到。錯過這個機會,這一輩子再也叫不應娘了。”

樊玲瓏的婆婆,我的老奶劉曹氏一手掂著菜刀,一手攥著一根麻繩走出院門,她要斷樊玲瓏的後路。人死了是陰陽兩世,當了鬼不能再回家,這是當地的風俗,也是出殯的重要儀式。這事兒一般是長媳做的,此時我媽還在天上數星星,四年後才出生。兒媳婦指望不上,隻能勞駕我的老奶親力親為代辦了。

聽到孫子的嚎叫,踮著小腳跑出院門,瘋了一樣在棺材上砍上一刀,邊砍邊罵:“你這個死女人,短命鬼,年紀輕輕不學好,偷奸耍滑躲清閑,你把一個吃奶的孩子撇下來,自己閉眼一了百了,孩子叫誰給你看,叫誰給你養。”

侯家老大侯印和老三侯寬抓住了劉曹氏的手,按住了砍棺材的刀:“二嬸,你別在這添亂了,該幹啥幹啥去,讓兄弟媳婦早點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