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沈跡州早知道上元節燈火通明竟也能在長安城天子腳下出了差錯,他絕不會逼得自家從小憊懶不好出門的妹妹往街市上走一遭瞧瞧熱鬧。

總好過而今她好好一個人突然遍尋不見,叫人急得團團轉,宛若熱鍋上的螞蟻。

同他相較,被擄走的沈知笎倒是心境平常得很。

雖說上一刻因著同家中人賞燈心頭有了些久違的喜悅,下一瞬又被幾個蒙了麵的黑衣賊子消無聲息地覆了藥、連聲都發不出一句地帶到這個漆黑一片不見天日的房屋中,沈知笎也不像尋常小娘子一般嚇得花容失色。

畢竟她死後的整整四年時光裏,除卻皇宮那片傷心地,她幾乎遊蕩遍長安所有地方,每一寸土地每一塊磚瓦她都銘記於心。

如今不過是稍借窗邊的月色看看,便依稀記起——似乎是個幽深小巷,平日裏人煙稀少,連雞犬聲都不聞,難怪能被利用了來囚人。

沈知笎自認得不到賊人如此“大禮”相待,自己如今不過是個小娘子罷了,父親雖在朝中任職,也將將是個四品的文官。

聽起來確實有些唬人,然而在長安這方地界,倒一塊牆都能砸死幾個一品官員,沈父委實算不上號。

他的女兒,自然也用不著別人苦心算計,同前世大不相同。

屋中猛地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沈知笎抬眼望去,黑暗中隻隱隱約約瞧見一個身影,依稀可辨手被綁在身後,像是才幽幽轉醒正欲掙脫一般。

“別白費力氣了。”她平靜地勸道。

對麵那人愣了一下,倒是不明白她一個養在閨中的嬌嬌娘子被賊人抓了來也如此冷淡,輕笑一聲問:“姑娘不怕嗎?”

沈知笎偏頭看向窗外皎潔的明月,一瞬就想起了死後不得安眠的那幾年間,她曾無數次數著星空度過一個個漫長的黑夜,伴著耳邊隱隱作響的父皇母後的臨終囑托,讓她連闔眼都困難:

“怕?或許吧,不過即便是怕,想來也無用就是了。”

她曾經怕帝後會將她嫁與生人一生不得安寧,後來她也真的沒有得到幸福;她曾經怕祁遠會拋下她,後來他真的給她灌下一杯毒酒;而今她僥幸重活一世再也不怕死,卻可以平平安安地在沈家度過十六年。

足見世事無常,總不盡如人意。

祁立璟訝異於麵前的小娘子所表現出的無盡的悲哀與悲痛,哪怕在黑暗中看不見她的麵容,也仿佛同她感同身受。

明明向來麵熱心冷,也忍不住罕見地壓低了聲音安慰道:

“莫怕。我雖不幸被人俘了來,尚有幾個忠心耿耿的侍衛,隻要不出長安,找到此處來也是遲早的事。”

話音未落,許是為了應和他一般,門外立時傳來刀劍相搏的聲音,另有腳步聲逼近小屋,登時便推開了門,都穿著禁軍的服製。

為首的那位麵上一片的擔憂與惶恐,掃視了一圈,倒連沈知笎看都沒多看一眼,直直盯向被擄在牆角的祁立璟,竟是跪了下來。

未等他告罪,少年便帶著笑冷冰冰地打斷他即將到來的滔滔不絕:“鬆綁。”

有機靈的早早走上前去為他解開了手上緊緊縛好的繩子,祁立璟拍拍身上一抔黃土,依舊是溫柔端方的樣子,用手指向沈知笎的方向:“去看看那位娘子……”

他話還未說完,方一抬頭便借著門外溜進來的月光瞧見了她的麵容。

饒是祁立璟貴為東宮太子,未來的大容君主,也從未見過如此絕色貌美之人。

想來他生母宋皇後已經是出塵絕豔,即便歲月蹉跎也不見疲憊之態,前朝佳人更是無數,他妹妹長樂公主每每向他誇耀哪家的娘子最是好看,可他見了也隻是恨不得遠遠走開,隻覺得厭煩。

唯有眼前之人,隻不過驚鴻一瞥,就讓他生生移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