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哥哥,你不會是害怕了吧?”
錢望舒見身邊的和尚自打進了這第一艘畫舫裏就沒了聲響,側頭笑著揶揄了他一句。
這的確是李慕乾第一次,直挺挺地麵對這世界的凡俗。
“這是在做些什麼?”李慕乾望著不遠處色聲震天的畫舫入口,悶悶地問出一句。
“賭舫而已,沒什麼的。”
錢望舒正在停留在黑市鋪前挑揀裏麵的古董字畫,聽到李慕乾的話便回頭遙遙往那方向望了一眼,而後迅速轉回頭拿起一幅古卷軸細看了看,又對李慕乾說道:“官人,你瞧瞧這畫,是不是顧公的那幅《洛神圖》啊?”
李慕乾對字畫是有些研究的,拿著畫軸仔細品鑒了一番,而後頷首淡淡啟言道:“這畫,是真跡不假。”
五百年前的真跡,那真是可遇不可求。
在得到李慕乾的肯定後,錢望舒略帶吃驚地看了他一眼,立刻跑到鋪子裏跟老板議價。
李慕乾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鋪口,長身玉立,負在背後的手還在盤佛珠,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自家娘子在裏頭舌燦蓮花,眉目間稍有敬羨之色,嘴角還淡淡噙著一抹得意。
他越來越覺得,能娶到錢望舒是他幾世才能修來的福氣。
在錢望舒與那老板一番極致拉扯之後,這《洛神賦》真跡便被她以一千兩的白菜價收入了囊中。
“阿舒什麼時候對這字畫感興趣了?”李慕乾陪著錢望舒繼續往船集地更深處走去,見她抱著那《洛神賦》高興得哼起了小調,便開口問了一句。
“我不喜歡啊,這是我買來送給阿珍的,”錢望舒在搖頭的瞬間瞥到了和尚臉上一抹稍縱即逝的失意,心中暗喜了一下,當即在踏入下一艘畫舫前停住了腳步,而後轉身鄭重其事地對他解釋道:“我的寶貝官人,阿珍的醋你就不要吃啦,這畫是我買來賠她的,上次我把她好容易才得來的《快雪時晴帖》送給你了,可不得找件別的寶貝給她補上?”
“你不是說,那件金石居是孫姑娘送給你的陪嫁麼?”李慕乾覺得她的邏輯不通。
“沒錯啊,這金石居是送給我的,裏麵的東西也是送給我的,可這不代表送給我的東西就能送給你啊。”錢望舒笑著為他理了理衣襟,提起些興致與他細說著女兒交之間的門道。
若是被孫少珍那婆娘知道,自己為了討男人歡心將她的寶貝送了出去,指不定自己要怎麼死呢。
“為什麼不能?”李慕乾向來是個會不恥下問的。
“罷了罷了,反正說了你也不懂,你要是吃醋,一會兒出來的時候,你瞧瞧那張旭的《苦筍帖》是不是真的,我買下來送你好麼?”
錢望舒越說越覺得這關係剪不斷理還亂,瞬間沒了耐性,扔下李慕乾轉身往下一艘畫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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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胡郎君不是告誡我們,不要去這紅簾之外的畫舫麼?”
李慕乾知道自己方才惹了錢望舒不快,一直十分知趣地跟在她身後走走看看,還主動替她拿東西,可在見到她賭氣要走去那紅簾之外,李慕乾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錢望舒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方才李慕乾以為她生氣了,聽到他攔著自己去那紅簾之外的地方還笑意吟吟地走回去拉著他的袖子同他撒嬌:“來都來了,就算是到了地獄口,也要下去看看吧。”
送上門的台階,豈有不下之理?
就算那外頭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陪著她去走一遭。
“阿舒說的對,來都來了。”李慕乾微微頷了頷首,走上前去先一步為她撩開了紅簾,“娘子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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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踏入這紅簾外的畫舫,錢望舒便感到這地方的氛圍同尋常的法外之地不同,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紙醉金迷的腐敗,而更多的,給她一種支離破碎的衝動,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血液中無聲無息地沸騰了起來。
這種對於前路未知的神秘帶給了錢望舒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就像是一條浸著無名花香的手絹,若有似無地撩撥著她的鼻息,越是迷茫,她就越是想要過去看看。
可興奮愈來愈重,最後變成了恐懼。
“李慕乾,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啊?”
錢望舒抱著李慕乾的手同他並肩走著,在那種罪惡的氣息離她越來越清晰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停下腳步在他耳邊輕聲問了一句。
氣味什麼都他倒是不曾聞到,隻是從踏進這方寸之間的第一步開始,他便感到這裏的人瞧他的眼神很是奇怪。
這畫舫裏的漢人很少,幾乎都跟在穿著奢華的胡人男女身後,或是拿著沉重的東西,或是賠著笑臉挨罵挨打,更或者是隨時隨地進入那些胡人的懷抱裏供他們享樂。這些漢人們的脖子上都戴著一個項圈,有布製的,有皮製的,有金銀製的,也有玉製,項圈上掛著名牌,寫著李慕乾看不懂的文字,隨著步伐輕盈或沉重地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