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叫囂著掠過頭頂,韓非牽著馬艱難的行走在泥濘之中,有閃電撕開沉悶壓抑的夜空,讓人惶惶然。
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鬱,他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汙泥染髒了他素白的衣擺,最終濕透的鞋履停下來。
他的麵前,是一片屍骨。
此處幾日前發生了一場屠戮,整個村莊的人從耄耋老者到垂髫小兒,無一幸免。
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處在這樣的亂世,這樣單方麵的血腥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韓非攏了攏寬大的衣袂,握緊了傘柄,緩緩上前兩步。
這遍野的屍骸之上蹲著一個嬌小的姑娘,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她站起身回頭看過來。
她似乎已經蹲了很久,身形有些不穩,晃了兩下。
韓非對上了她的眼。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
澄澈的,水潤的,明明該是一雙孩童的眼,卻是以悲愴做底,糅雜著無措與茫然。
她穿著一身布料考究的紫色衣裙,裙擺齊膝,銀絲刺繡的輕紗罩在身上,露出她纖細的小腿和精致的繡鞋。
她應該在這雨中很久了,渾身都濕透了,衣裙緊緊包裹住她的身形,本應該輕薄的紫紗雜亂的糾纏在她身上,襯的她更為瘦削單薄。
她沒有動,就這樣孑然立在飄搖的大雨之中,靜靜的看向來人。
韓非的腳步沒有停頓,徑直來到她麵前,伸出了自己的手,手掌在她麵前展開。
“在下,韓非。”
他的聲音裏包含著太多,透露出明顯的憐惜,明明是極為撩人的聲音,卻是在這夜色中顯示出幾分坦蕩來。
嬌小的姑娘沒有動,隻定定的將他打量,是明顯的質疑。
“是非冒進了。”
韓非並不惱,而是靠近了些,將她遮蔽到傘下,“姑娘是第一次見非,非卻是對姑娘神交已久。”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微微彎腰與她平視,神色溫柔,目光包容,像是一個無條件寵溺對方的長輩,“裴姑娘所願正是非之所想,故非今日貿然前來,邀姑娘隨非同行。”
“一個人或許不能撼動洪流,但一群人的合力總能開天辟地。”
他再度將手掌送到她麵前,一雙含情桃花眼灼灼有光,“非不才,不知可否有幸邀得姑娘同行?”
少女目光閃了閃,沉默了半晌才伸出自己的手———是一隻嬌小柔軟卻滿是血汙的手,與之對比起來,韓非的手骨節修長,白淨如竹。
不過韓非並沒有什麼嫌棄的意思,而是將這隻冰涼的小手完整的納入掌中,而後褪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單薄的肩頭。
少女似乎累極了,接觸到韓非的體溫便感受到了明顯的眩暈,她攥緊了他的衣袖,終於開口說了今夜第一句話:“我叫長寧,裴長寧。”
“一世長寧嗎?”
韓非守禮的半摟著裴長寧給她支撐的力道,垂首撚去了她發尾的一簇塵土,“非虛長裴姑娘幾歲,在家中行九,長寧可喚我九哥。”
裴長寧艱難的睜開眼,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低低的喚了聲“九哥”。
而後,意識陷入黑暗。
韓非及時攬住下墜的小姑娘,歎息一聲,道了句“失禮”便俯身將昏迷之人攔腰抱起上了馬,讓她側靠在自己懷裏,離開這片被血浸透了的土地。
神醫裴姑娘,初入江湖之時尚幼,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點穴截脈之法讓不少人又慕又怯,她行蹤不定,諸子百家之中多少人想要招攬卻都是碰了壁,但都不會心生怨懟。
無她,這位裴姑娘醫者仁心,時常出現在那些貧苦之地為生活無以為繼的百姓義診,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留下簡單的藥方,還會教一些孩童識字。
她似乎出身隱世門派,一身紫衣做工精致,銀絲刺繡每一個針腳都勾勒著她出塵矜貴的氣質。
江湖上對這位裴姑娘的評價以欽佩居多,畢竟這樣一個不慕權貴、仁心澄澈的妙人在這樣的亂世太過難得。
韓非在桑海學習時就時常聽說這位裴姑娘,還遠遠的看過一眼,那時她正在教一個牧羊童識字,神態溫柔,聲音如潺潺靜流,讓人心生親近。
那次單方麵的初見太過溫柔,以致於韓非都忘了現在正是亂世,遍野的餓殍或是骸骨隨處可見。
他沒想過他與裴姑娘真正意義上的初見會是在遍地骸骨之上。
不過……
韓非抱著茶盞吹開其上的浮沫,看向剛出來的顏路,“二師兄,裴姑娘如何了?”
顏路將銀針收好,到一旁用熱水淨了手,“她淋了太久的雨,情緒又波動太大,發了高熱,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明晚應當能退燒。”
韓非鬆了口氣,主動給他倒了杯熱茶,“多謝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