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墜入凡塵(1 / 3)

1997年·夏

筒子樓前一排槐樹遮擋了大片日光,細碎的陽光從層疊葉片下透出,在地上投出各種圖案。知了在烈日暴曬下偃旗息鼓後終於得了喘息的機會,開始新一輪的嘶鳴。水泥地上五彩粉筆畫滿了格子,斑駁舊跡上又填了新痕。

落日餘暉漸漸湮去,直到最後一點光沒入地平線,像是摔杯為號的信號。蟄伏了整個白日的生物們傾巢出動,如透支生命般嘶吼和鳴。

老舊燈泡發出昏黃的光,燈下圍繞著一群撲火的飛蟲。再往遠就是模模糊糊的幾抹佝僂著的背影,蒲扇一晃一晃。

收音機咿咿呀呀唱著舊戲,在蟲聲蛙鳴伴奏下意外和諧,圍坐在一起的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搭著話,內容無外乎今天菜市場東攤油菜便宜了兩毛錢,或者小孫子放學哭了一路冰棍兒。

絮叨了幾句,《大賜福》鼓點響起,老人們的對話默契般停止,搖著蒲扇,頭也隨著戲腔搖晃。此時不發一言,都像是等一個時機,突然間同時舉起蒲扇一揮在空中頓住,齊聲張口:

【雨順風調,萬民好,慶豐年,人人歡樂,似這等民安泰,樂滔滔。在華胥時,見了些人壽年豐,也不似清時妙,似這等官不差,民不擾,隻俺奉玉旨將福祿褒。】

聲音大到不僅蓋過收音機裏的人,更直接穿透空氣,甚至滲進土壤,一瞬間草木裏的聲音全都消失不見。

一曲唱完,老人們相視大笑。穿著老頭衫的張為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果然就聽見收音機裏傳來一道磁性的男聲。

“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收聽《老聲常談》,我是你們的好朋友,老聲。”

《老聲常談》是京市晚八點檔頭牌廣播欄目,講的就是一天的家長裏短,芝麻綠豆點兒的小事經過語言的加工讓人開懷捧腹,深受老年人喜愛。

男聲順著喇叭撒到空中娓娓道來,幾個人接著剛才沒說完的話題,不時順著老聲的話插上幾句。

最近廣播的內容跟往常比少了點兒生活趣味,總少不了提一件事——香港回歸。

從上個月開始到現在,一個月都拐了個彎兒,熱度依舊不減。國人積聚了百年的複雜情感在這一節點徹底爆發,如浪湧般席卷漫延整個中國,一邊一角都不放過。

香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詞彙。

作為土生土長的京市人,李秀琴幾十年來幾乎從未踏出過京市的土地。對她來說,京市和香港的距離,不亞到於倫敦、紐約這些外國城市。

幾個月電視、報紙、收音機的狂轟亂炸,香港的回歸被稱作找回“遺失的明珠”,這在李秀琴看來,香港又變成了一個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字眼。

而她的兒子就要主動投身成為這股浪潮中的一員,這讓平時在大院一群老頭兒老太太中間沒什麼存在感的她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就著收音機裏的話題,李秀琴搖著蒲扇誇張地歎了口氣,“唉,這個香港聽說可是個好地方,高樓大廈比北京上海都多,用的都是港幣嘞!”

她在腦中搜羅著從電視上新看到的詞彙,直到搜刮得一幹二淨才引出要說的話,“對了,我們家廬鏡還說什麼那個泰國的錢一下子抽了好多,照這麼看馬上就到香港了,得趁著機會去蹚蹚水。”

雖然上麵政策還不太明朗,但有的是想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哦,你是說泰幣貶值了吧。”趙保順趕了趕周圍的蚊子,順著李秀琴話裏的意思說道,“不過,泰幣貶值跟小韓怎麼扯上關係了?”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韓廬鏡已經辭職而且要去香港的消息,一群老人中有人聽了納悶兒,也順著往下說,“對啊,跟廬鏡有什麼關係,他不是在機關工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