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秋,烈日當頭,官道兩旁叫賣聲不斷,白小七馱著包袱腳下似有千斤重,無暇顧及汗濕浸透的衣裳,緩緩行在人群中。
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抬起粗布衣袖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若是此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人當做隻螞蟻踩死也未可知,在這偌大的金陵城裏她可不就如同螻蟻一般。隻是不知山上那倒黴師父知道了會不會下山給自己收個屍,想到此處她不禁在心裏狠狠掬了一把淚。
行囊中糧食已不多,下山前她從祝廚子處偷了三塊大餅,規劃著至少能啃到金陵,不料山遙路遠,一路下來每啃一口都要在思慮半天,省吃儉用才留下這最後半塊餅。
那與她一路相隨的馬兒早在城外就餓地罷了工,白小七念它連日辛勞,行至金陵便將它賣給了一戶好人家。隻是礙於一路勞頓,那小馬餓得枯瘦幹癟,她費盡口舌才換來三吊銅錢,喜不自勝。往後向同行的趕路人一問方知上了當,三吊錢買條馬腿都夠嗆,她竟就這麼被人哄著賤賣了,再回去尋那買家時哪還有人影!
經此一事,白小七深感世道險惡,防不勝防,下山不過數日就栽了個跟頭,還無處說理去,一口惡氣隻得自己慢慢消化。
此時日上中天,白小七駐足包子鋪前,陣陣香味撲鼻,她默默咽了咽口水,不忘正事:“大爺,你可知同福酒樓怎麼走?”
包子鋪大爺瞧她在這左右徘徊了好一陣,當她是要買包子,原來是個不識路的外鄉人,遂收回覆在蒸籠蓋上躍躍欲試的手,無奈腦子不甚靈光,想了好一會才一字一頓緩緩說:“同福酒樓?遠著呢,今兒您是去不成了,再走上一日罷。”
“再走一日?”白小七叫苦不迭。
“我看您還是尋個客棧歇息明日再起身。”大爺抬手指向她身後:“趁著時候早還有些客房,就算在天子腳下,姑娘家行夜路也不安全。”
白小七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抬頭看去,身後樓閣的門匾上龍飛鳳舞印著三個鎏金大字——和月居。她摸摸兜裏的銅板終究沒底氣邁步,搖頭向大爺道謝後往來路走去。
早先路過不遠的城郊有座破落茅屋,茅草加蓋的屋頂被掀去一半,四麵沙土堆砌的牆東倒西歪,搖搖欲墜,隻能從仍□□屹立的房梁推斷出原本的模樣。此屋既不遮陽也不擋雨,白小七還道誰會住在這等地方,不想竟成了自己現下唯一的庇護所。
出門在外不吃些苦日後如何闖蕩江湖?她躺在秸稈上這樣寬慰自己,就這麼無所事事地從正午等到日落,盤算著將就一夜明日早些啟程,到了同福酒樓,她這無處安身、食不果腹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她哼著路上學來的小曲兒,目光繞過房梁望向天上的一輪明月,雲崖的月亮似乎是要更清明些,捂著空蕩蕩的肚子,她切身體會到何謂月是故鄉明,憂愁地掏出最後半塊餅默默啃起來,一邊不忘警醒自己,明日還要趕路,不能啃多了。
若有一壺酒就著更好了……白小七有些懊悔。
常常聽下山采買的師兄談及金陵如何繁華——燈火如晝、舞榭歌台、軟紅十丈、才子佳人,她如今是一樣也沒見著,反倒險些被不長眼的潑皮劫了道。
她雖沒學到師父半分本事,多年練出的三腳貓功夫也不是蓋的,足以對付隻會使蠻力的少年人,多少不算丟師門的臉,萬分艱險好歹保下了為數不多的盤纏。
想來師父不允她下山是有道理的,世麵沒見著,小命都難保,行至各處都離不開一個錢字,她卻囊中羞澀,一路來自是極為不易,才會因急著換些銀錢被那喪良心的江湖騙子坑騙。事已至此埋怨也晚了,怨不得別人,隻怨自己不聽師父言。
偷溜前唐思思給她塞了枚玉墜子,她便一直掛在腰間。唐思思道拿此物去往金陵同福酒樓,她二舅是酒樓管事的,可給白小七謀份活計,見夠了世麵切記要早些回山,千叮嚀萬囑咐才依依不舍同她作別,回頭替她盯梢。
白小七感念唐思思仗義,不枉十多年同門情誼,平日裏沒白替這死丫頭受罰,不知此番師父發現了會如何懲戒她。自己一時任性兩人都得吃苦頭,怎麼想都不值當,白小七悔不當初,若是能換她立刻回到山上,她願意把二師兄明日的柴火全劈了。
身下有石子硌著,她不斷左右翻身,怎麼躺都不得當,難以入眠。
萬籟俱寂。
“嚓嚓嚓”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聲響,在這寂靜夜裏分外清晰。白小七動作一滯,側著身仔細聽,待到聲響漸近她才明了——有人在靠近。
深更半夜,誰會來此?是來劫她錢財的?還是來和她搶地盤的?這步子輕快,一聽就是身上有功夫的。
她常看民間話本,不軌之徒多在夜半時分行偷雞摸狗之事,又聯想到大爺的叮囑,頓時驚坐起來,心慌意亂。
四周漆黑空曠,這殘破屋子一眼看得到頭,無處藏身,她學藝不精又無聽聲辨位的本事,一時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且不知對方有何目的,人數幾何,生怕驚動了來人,隻好按兵不動,緩緩從衣襟裏摸出月牙兒。
這是師父贈她的匕首,因刀柄上雕著輪新月,她給它賜名“月牙兒”,與她相伴多年卻從未派上用場。畢竟在山上安穩活了十八年,她連隻雞都沒殺過,何時有機會與人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