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陝西布政司有個世家子弟,名叫範遇,有一年,他到江南來遊曆,停船在長江邊上。
附近船上有個船家少女,絕世美豔,正坐在船頭低著頭繡鞋。
範遇瞅了她好半天,那女子像是毫無察覺,範遇便高聲吟誦詩句,故意讓她聽見。
那少女好像也懂了是為她吟誦的,但卻也不過略一抬頭,瞥了一眼,又低頭刺繡起來。
範遇更加情思飛馳,居然忘乎所以地把一錠銀子扔了過去,恰好落在女子的衣襟上。
女子依舊不抬頭,順手拾起,扔到岸上去了。
範遇隻好訕訕地把金子撿回來,他又拿出一副金手鐲扔過去,落在女子的腳旁,女子仍舊繡鞋,毫不理睬。
不一會兒,船家從外邊回來,範遇怕他發現金手鐲,正急得抓耳撓腮,卻見女子從容地用腳把金手鐲勾來,遮掩過去了。
船家上船後就催女子收拾活計,一邊自己解開纜繩,開船順流而去了。
範遇望著遠去的帆影,呆呆地坐在那裏,心情十分的悵惘。
他非常後悔沒有立即請媒人去和船家定下婚事,等再到周圍船上打聽,都不知剛才那位船家的姓名。
範遇趕緊讓自己船上的艄公開船去趕,哪裏還有那船的蹤影!
不得已,範遇隻好先過江去辦事,北返時再沿江查訪,卻依然不見消息。
回到家後,吃飯睡覺,都難以忘卻那個船家女子的倩影。
第二年,範遇又到南方去,專門買了一條小船,住在江邊,天天察看往來的船隻。
半年工夫,對這一帶活動的船都熟悉了,唯獨不見去年那條小船的蹤影,而腰中的錢袋卻漸漸地空了,隻好又回家去了。
這次回家,範遇的思念之情更加急切,無論白天走路還是黑夜夢中,漂亮船家女的影子總是浮動在他的心頭。
一天夜裏,範遇做了一個夢,他忽然到了江邊一個小村落裏,剛走過幾家門口,就見一家柴門朝南開著,院內稀疏的翠竹編成籬笆,花木繁茂,像是一座亭園。
範遇逕直進去,不遠處忽見一株高大的合歡樹,滿樹紅絲低垂,濃蔭誘人。
再走幾步,眼前忽然出現了一處圍著蘆葦籬笆的光潔素樸的小院,院內北房三間,門關掩著,回頭看見南牆邊有一間小屋,一株紅蕉掩映在窗前。
範遇探身窺望,見屋內迎門一個衣架上掛著一條彩裙,知道是女子的閨房,急忙退了回來,但屋裏人似乎已經發覺有人來了,就迎了出來。
範遇一看,那俊俏的麵龐,正是去年那個船家少女。
範遇喜出望外,大叫道:“這不是也有相見的一天嗎?”二人正要說話,女子的爹爹突然回來了,範遇一驚,便醒了過來,這才知道隻是一個夢。
但範遇回想夢中景物,曆曆如在眼前,他把這個美夢珍藏在心裏,恐怕同別人說了,會破壞這美好的意念。
又過了一年多,範遇再次到江南的揚江去。
城南的鄒老爺,曾是範家的世交,請範遇去喝酒,範遇赴宴途中迷了路,誤入一個小村,忽覺村中景物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一家院門裏,正有一株高大的合歡樹,宛然是夢中曾見的情景。
他驚喜極了,投鞭翻身下馬,闖了進去,院內景物,果然與美夢無異,再往院內走,房舍格局也全符合,夢境既然應驗,範遇不再猶豫,直奔後院小南屋而去,船家女果然正在屋中。
那位船家女遠遠看見闖進去的範遇,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身用門扇遮住自己,嗬斥道:“哪兒闖來的野蠻男子?”範遇此時進退兩難,似乎仍在夢中。
那位船家女見他已經站在房門邊,便“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範遇急得大叫起來:“小娘子難道不記得那個扔手鐲的人了嗎?”接著又向她傾訴了這幾年來的相思之苦,並且述說了夢中的預兆。
那位船家女隔著窗,詢問了範遇的出身家世,範遇都如實告訴了她,她又說:“相公既是宦門之後,家中自然早有嬌妻了,還要妾去做什麼?”
範遇著急地說:“如果不是因為思念小娘子的話,我早就娶妻了!”
船家女說道:“如果真像相公所說的這樣,足見相公誠心,妾的心事雖然難向父母表白,卻也已經違命回絕過好幾家的婚聘了,相公那副金手鐲,妾至今還保存著,料想相公終究會來的。今日不巧,爹娘回外婆家去了,眼看就要回來,相公可暫且回去,然後請媒人前來正式提親,妾看定可如願以償,可是,假如相公想非禮妾,那就打錯算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