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急促地碾過春雨後飄零的花瓣,祝潯低伏在馬背上,繃緊了身子。
渾身的肌肉因過度用力而顫抖著,鮮血擠破新痂,從本該幹涸的傷口中汩汩流出,也許是連日不曾合眼的疲倦、也許是死到臨頭的麻木,男人沒有任何多餘的精力去思考疼痛之類的問題。
他是反叛軍的最後一名幸存者,也是憑一己之力將陳氏王朝攪得天翻地覆、直接或間接殺害三個皇子的罪魁禍首。
追兵持續追蹤了他三天三夜,他數不清一路上換了幾匹馬,卻隻知道現在□□的是最後一匹,而到此時此刻,這唯一的陪伴也即將離開他。
“嘶——”精疲力盡的馬仰脖一聲長鳴,終於支撐不住地折彎了過度奔跑的前腿,將背上的人甩飛出去。
粗糲的石頭磨過傷口,無異於雪上加霜。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陳氏王朝近百年的基業不容小覷,即使當今操使這份基業的是毫無作戰經驗、終日隻靠翻翻嘴皮蠱惑君王的國師,也足夠將倉促上陣的他逼到如此絕境了。
持續而從不曾疲倦的馬蹄震動從腳底傳來,由輕至重,像是戲台子上配合劇幕高潮而不斷加緊的擂鼓,最後一擊蓋棺定論的響捶落下之時,多半他已經被四麵八方的箭矢紮成了馬蜂窩。
放屁——爺就算死,也絕不會死在這狗屁朝廷手上!
祝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用缺了一半的劍鞘撐著地,拖著被倒勾箭刺了對穿的傷腿向前蠕動著。他的目標是前方不遠處的斷崖,一躍而下絕對粉身碎骨,拚都拚不回來。
可他實在是低估傷重程度了,隻是不過拖行了三五步遠,他便一陣頭暈眼花地向前栽去,連身旁有馬蹄聲靠近都沒察覺。
泥濘而冰冷的土地並沒有如期而至,血光模糊的視線裏,祝潯感覺到一雙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對方還甚至小心翼翼避開了他身上琳琅滿目的傷口,溫暖幹淨的熏香湧入鼻尖,是與滿身血汙的自己格格不入的味道。
這應該是上好的沉香,縱觀整個大慶,能用得上這種名貴香料的非姓陳的莫屬。
本已昏昏欲睡的祝潯在意識到這點以後猛地睜開眼,即便他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手刃仇敵的怒意仍然驅使他抖著手摸索懷裏的匕首。
“誒,都這麼落魄了,竟然還藏了一把啊?”對方笑眯眯地看著他,非但不阻止,反而還好心地將他扶到一旁的石墩子上靠著。
“但小祝啊,看上去你已經徹底不行了。”
“……”
用你提醒?!
還小祝!老子和你不熟!
在被扶到路旁休息的這一大段時間裏愣是沒摸到匕首邊的祝潯狠狠瞪了他一眼,喘著粗氣繼續堅持著他的滅國大業。
“別這麼看著我,我能一個人來這裏,不是恰恰說明我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麼?”男人白皙的臉上露出輕緩的笑容,與此同時,祝潯覺得自己頭頂一熱。
“小王爺,”祝潯死死地盯著他,口中的字音仿佛是跟著血一起擠出來的,“亡命之徒是不會管你葫蘆裏賣什麼藥的,他隻想你死。”
作為當今皇帝、哦不,已經是先皇最小的胞弟,陳虞淵並沒有在意他的出口狂言,聞言隻是略略斂了笑容,將他仍然在摸索匕首的手抽出,按在了自己腰間的劍柄上。
“……”
祝潯皺著眉由著他握住自己的手,將削鐵如泥的寶劍拔出,然後抵在了那片熏著昂貴沉香的昂貴布料上。
饒是對陳姓恨之入骨的祝潯見狀也不得一愣,蹙著眉罵他,“你瘋了?”
對方噗嗤一聲,彎成月牙的眼足以證明本人有多忍俊不禁。在這張保養得當的臉上找不到歲月的痕跡,也許有三十,或者四十多了……祝潯眯起眼睛看他,雖然他恨姓陳的,但不得不承認,小王爺笑起來的樣子很像話本子裏那種他最喜歡的、溫潤柔和的少年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