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九沉默了。
“那就請掌門將我煉化吧。”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太多別的想法。但聽樂聞東這麼一說,他發現,比起想要報答掌門的恩情,他沒有一個非要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正派被滅門,而自己失去了記憶,他本就是一個無依無靠、無根無萍之人。從冰棺中蘇醒後的這七年,他僅僅是為了刺殺魔尊這一個目標而活著。
刺殺魔尊,是為了報滅門之仇,也是為了還天下蒼生一個正道。於公於私,都體麵得不得了。
他在蘇醒的時候,是一個空白的人。而掌門在他這張白紙上,揮灑下了毫墨。
是掌門教會他何為公正、何為憐憫、何為善良,也是掌門教會他什麼是仇、什麼是恨、什麼是不共戴天。
如今魔尊已經成了一具屍骨,支撐他活下去的所有支柱已經完全傾塌。
如今即使是死去,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你要我的心,我便給你。你要我的命,我也給你——”
魔尊那時候的話像是咒語一樣,又一次擾亂了易九的神思。
前方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亮。
樂聞東在易九的屁股後麵提醒道:“馬上就到出口了。你再快點,可別讓師父搶在你前頭,那我這地道可算是白爬了。”
“……”可易九覺得他的語氣並沒有表達出他內心的催促,“師兄,若師父發現你將我放跑,可會責怪於你?”
“他老人家呀……”樂聞東頓了頓,“定會將我罵個狗血淋頭,再扒光我的衣服把我在衡天晷上晾個三天三夜,不把我晾成個人幹絕不罷休。”
“……”
“你是不是想問,那我為什麼還要來給你通風報信,還要拂了師父的意,將你放走?”
“為什麼?”
“我欠某人一個天大的恩情,可惜沒機會向他本人報答,所以就想替他幹一件他一定想幹卻沒法幹的事。”
易九思索了片刻,仍是不得要領:“那個人,和我有什麼關聯嗎?”
“這就隨便你怎麼想了。總之,如果他今日在場,也絕對不會放任你被師父活活煉成丹的。”樂聞東加重了“活活”兩個字,“就算你真的不想活了,也不要考慮被煉成人丹這種死法好嗎?想想就覺得好惡心。”
說話間,二人已經爬到了地道的盡頭。出口處被一叢茂密的野生植物覆蓋著,剛才看到的那些零零星星的亮點,便是天光穿透枝葉的縫隙,灑落在這又黑又窄的洞裏。
易九伸手將那些枝葉撇到一邊,扣出一個剛好能容下一人鑽過的洞。
再次回到光明之中的二人都有一些恍如隔世的心態,各自無言地撣了撣身上的泥灰和落葉。
“別拖拉了,趕緊走。”樂聞東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形象,就扯著易九的袖子向外走去。正如他剛才在洞裏所說,掌門發現易九不在煉丹室,早晚會想到地下室裏藏著的這條密道,也就早晚會找到這裏。
當務之急,是趁著掌門還沒有意識到,趕緊逃到他的勢力範圍之外。
然而易九一副生死度外的茫然模樣,讓樂聞東恨不得在他腦門上狠狠敲兩下。
“你真想找死啊?”樂聞東加大了力氣,總算是把易九拽著,強行拖著他向前走去。
“師兄……”易九忽然叫了他一聲。
樂聞東沒好氣地回道:“幹嘛?”
“你剛才說,魔尊的金丹在我身上的可能性挺大的——”易九的語氣很淡,讓人無從猜測他想到了什麼,“這是為何?”
他感到扯著自己衣袖的那隻手明顯地僵了一下,於是繼續說:“我根基不好,若魔尊趁我不備,將金丹放入我的身體,我不可能沒有感覺。我可以肯定,自冰棺蘇醒的七年以來,我身上從未出現過靈力的波動,也就是說,假設魔尊的金丹真的在我身上,那麼,一定是在我蘇醒之前,被放進我的身體的。”
“——魔尊為什麼要將金丹放入我的身體?我與他莫非有過什麼瓜葛?七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易九的語速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快,透露著他內心的煩躁——他很煩躁,一想起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他就覺得好煩躁!
“逃命呢!哪來這麼多廢——”樂聞東也跟著煩躁了起來,然而他的“話”字還沒出口,一道劍光便殺氣騰騰地飛了過來。
他拉著易九進行一個閃避,無奈易九的反應慢了一拍,兩個人毫無默契地撞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聞東,你什麼意思?”穿著月白色長衫的中年男人不知從那兒出現,翩然落到兩人麵前。
樂聞東一瞬間麵如死灰,但還是倔強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立刻毫無尊嚴地跪倒在男子身前:“求師尊大發慈悲、網開一麵,饒了易九,別將他拿去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