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踏春好時氣,街集喧鬧吵嚷。抓鬮贏燈的虛鬧與叫囂響徹雲霄,楊兆在香袋堆裏躊躇良久,終於掏出最先瞧上的,給了攤主五個銅板,不忘抱怨,“小姑娘怪可憐的,但這針腳真亂呐。”再往前頭遊走是賣竹傘的,她的同僚兼摯友挪不動腳步,她左右四顧,最終艱難的挑了三把“歲寒三友”,其中繪金菊的她最喜愛,透著熙光映襯著勻淨的容貌,宛若一根骨朵兒將綻。
她們又到司寶齋去逛,楊兆拿著銀杏與芙蓉的比照半晌,詢問好友的意見,“邢念,快替我出主意!”她端量頃刻,很難替她抉擇,“都很襯你。”可惜囊中羞澀,荷包空缺,楊兆怪難為情的跺腳,“下回不貪口舌之欲吃醬肘子,攢夠了銀錢就能來買……”說的咬牙切齒,斬釘截鐵。剛毅果決下她拋棄了銀杏,假意微笑遞給掌櫃十餘銀錢,“買這個。”
轟隆雷響,行人都躲到鋪蓋下頭避雨,街坊有雨簾子的已遮蓋了,沒有的都緊急朝家奔逃。這傘躬逢其時,楊兆十分懇切的拿了一把,“咱們有定刻,遲了要挨罰,趕緊走!等下鑰就隻能從狗洞裏矮身拱了。”天色墨藍,陰昏不見彩,她愣了一會,“東西角門雖比咱們身量低了些許,但並沒你說的那麼不堪罷。”楊兆抬起一根蔥指,搖晃了兩下,“非也非也。不蒸饅頭爭口氣。”
出了齋堂,幾個著蓑衣的人簇擁著一個綢衣男子,抬眼覷去他麵容清雋儒雅,瞧著親切寬和。前頭的小廝才想喝她,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擋住身。手指修長,股掌仿有鈞力。另有跟班恭敬回他的話,“已去要傘了。”舉手之勞,便宜臂助。邢念雙手捧著傘送到他麵前,楊兆目瞪口呆,沒想到最重男女大防的人這麼莽撞,為首的先生怔一刻,又欣然接納,“烏舟,給姑娘銀錢。”立時三刻有人拿了一兩銀,“謝姑娘。”真好的買賣,三銅錢的清灰金菊折竹傘換得一兩銀錢,她雙手輕擺著,朝一行人微躬身,便示意楊兆一同離開。她正想罵她蠢了,這看著富貴潑天的家底,定然不缺這流水銀錢。
她們回南五所時恰逢交班,姑娘們歡喜下值了,她們領了宮牌去分派物件。挑揀時楊兆還抱怨,“屋裏又要潮濕了,趕明我要問孫昆要點油紙糊窗。不然雨都漏進來,蟲子都要續窩了。”她理著江南的金鑲緞放到漆案裏,“海家姑娘在蓉萃榭住了三月了,據說她是金貴太妃的侄女,早晚要進封的。”薛涓正拿熏香染著衣裳,“貴人事多。不就是遇喜,偏要咱拿溟水香浸服,這濃的跟暗門子的一般,陛下能喜歡?”有歲數小的宮娥跟著打趣,“薛姐姐可甭這麼說。陛下衝齡繼位,八載了,這還是頭一個遇娠的嬪妃,別說要熏襦裙,就是要尋熏寢房也使得。”是啊,誰不欣羨穎川縣君,原就是跟在他身旁的內人,打從潛邸就照顧左右,如今又第一個有了身孕,若能一舉誕長子大抵能跳擢三階。
就在內人們犯傻生癡的時候,有看規矩的女官來斥罵,“娘子也是你們能議論的!蠢出生天的渾玩意,哪日敢吊膀子到陛下跟前,就通通亂棍打死,屍身立刻拖出去喂狼狗!”真是耳濡目染,每日重樣的灌輸這些。這裏的祗應人不比尚六署,常年不蒙眷顧,不見天顏。簡單概括,隻是偏幫著她們打雜,油水揩不到,若有差錯還要她們受刑罰。分配到這就是苦差事,約莫分兩種類。一類是真蠢,不長腦子開罪女官們的女娥,一類是才貌俱佳,但不能見真章,不能畢露人前,專有人威壓的內人,典型代表為邢念。她生的穠麗俏婉,本堪選娘子。父輩進士及第,入仕翰林院,是正經清流官宦,然她經由尚司隸選,竟沒緣由被推下,做了一默默無聞的半粗女使。起初有感懷身世的,有暗裏嘲笑的,相處兩載卻覺出她的益處。她不躲懶,凡事勤勉,又常幫手疲倦的女使,實在是難得的好人。好人命不好,這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