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淚嘩嘩直流,趴在床前握住爺爺的手,大哭,“爺爺,囡囡來了……爺爺……你答應過囡囡的,不會離開囡囡,爺爺……你看看囡囡啊!”
爺爺當時很費力地睜開眼睛,粗糙的手握緊了她的手,她知道,爺爺真的是在等她,等著見她最後一麵,此時,已是拚勁最後一口氣了……
“囡囡……”爺爺氣若遊絲,“不哭……這一天總會來的……答應爺爺不哭……爺爺才安心……”
她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捂住嘴拚命點頭,眼淚卻暢流不止。
“囡囡……咱們家雖然沒錢……你可是爺爺心尖上的寶……以後爺爺不在了……也不準你委屈自己……有些話……爺爺本來想等……你……長大點再跟你說……但是……現在來不及了……囡囡……那個人……太不實際……是不可能的……你要忘記他……”
陶子心內轟然一聲,原來,她自以為是的小秘密,爺爺竟然全部知道……
“快答應爺爺……忘了他……”爺爺的手忽然用力,緊掐著她的手。
忘了他……她早已經忘了不是嗎?十六歲那年的夏天,就已經跟他告別了呀……
她哭著點頭,“我答應!爺爺!我已經忘了……”
“好……乖囡囡……”爺爺臉上終於露出舒心的笑,好像放下了一件大事,“囡囡……給爺爺笑一個……讓爺爺帶著你的笑走……爺爺隻喜歡看囡囡笑……”
“好……”她臉上被眼淚弄得一塌糊塗,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來,卻是比哭還難看。
爺爺緩緩閉上眼睛,吃力地低語,“乖……以後都要這樣常常笑著……別怕……爺爺會在天上保佑你……保佑你找到真正可以代替爺爺陪你走下去的人……”
說完最後的叮囑,爺爺再沒有醒來……
那一個寒假的春節,再沒有人陪她度過。
除夕那天,她做了滿滿一桌菜,像爺爺在世時一樣,擺了兩副碗筷,和“爺爺”共吃了年夜飯。
爺爺已經把熏肉做好,醃薑製好。她取了薑出來,倒了兩杯熱茶,一切都和爺爺在世時一樣,可是,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吃這樣的醃肉和醃薑,因為往後再也沒有人給她做了。
零點鍾聲敲響的時候,她大著膽子獨自放了一掛鞭炮,爆竹聲聲依舊,可是再不會有人摸著她的頭,說囡囡又長高了……
從那以後的每一個春節,她再沒有家可回。
後來認識了苗苗,苗苗同情她的身世,每每過年都邀請她回自己家過年,但是,她不曾答應,隻說要回老家看爺爺。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有不屬於自己的時候,她再樂觀,也不願意坐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家庭團年。
而事實上,她每年過年都真的回了老家。
在她過往的歲月裏,“年”是屬於她和爺爺的時光。
所以,她總會在春節前夕,加入全中國滾滾的遷移大流,乘火車回去看爺爺。
火車上,人人臉上都笑逐顏開的,近鄉情怯,誰不是充滿喜悅和興奮?每每總有人問她,“你也回家團年?”
她總是笑著點頭,“是啊!回家團年!”
她的家,就是爺爺那一方墳塋。
每年,她都會在除夕擺上碗筷菜肴,斟上一杯清酒,和爺爺吃團年飯,然後給爺爺說自己這一年的收獲和快樂,是啊,她仍然是快樂的囡囡,就算哭過,傷過,可在爺爺麵前,她還是幼時那個打完架哭痛快,再洗幹淨了回去見爺爺的乖囡囡……
隻是,這一次,她會以怎樣的心情迎接新年?
苗苗沒有邀請她去她家過年了,因為知道她已經嫁人,終於有了自己的家。
嚴莊得知兒子不回來過年,像霜打了的茄子,悶悶不樂了好幾天。
後來摸著陶子的頭歎息,“還好有你了,不然又剩我們倆老家夥冷冷清清的,做年夜飯的興趣都沒有!”
陶子惴惴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媽,過年我想……去探望震謙,可以嗎?”
嚴莊一聽就激動了,“不行!那怎麼行?那地方你一個女孩子去多艱苦?再說了,你身體還這麼弱!趕緊給我打消這個想法!趕緊的!”
婆婆不讚成……
她隻能默默打自己的主意。
她和寧震謙相隔這麼遠,他為了芊琪,死守在雲南不肯回來,如果她不邁出第一步,那他們這樣天各一方的,感情永遠也不會有進展的那一天。所以,既然他固步自封,那就隻能靠她奮勇直前了!
她算好時間,訂好了火車票,懷揣著從寧晉平那裏騙來的部隊地址,收拾好行裝,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當火車開動的瞬間,她終於放下了心,不會被嚴莊抓回去了!索性的,把手機也關了機,讓嚴莊無法聯係自己,不過,她出來之前還是給嚴莊留了字條的,內容如下:媽,我去看震謙了!放心,我一定能照顧自己!先別告訴震謙,免得他分心。
其實她多慮了,嚴莊看了紙條怎麼能放心?倒是有心要告訴兒子,可兒子的電話哪裏打得通?
從前坐火車回老家,心裏總是很平靜。
她固然早已經學會了不再為爺爺的離世悲傷,然而,看著周圍喜氣洋洋的人群,無論怎樣也做不到高興,平靜,已是她最大的極限。
然而,今天則不同了!
她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樣笑逐顏開,喜氣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