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離別是必須的,可想到還有再見的希望,她心裏總算好受了些,但是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小手抓著他的衣服不放,因為爺爺曾不止一次地告訴她,媽媽走的時候答應過的,一定會回來接囡囡,可是,媽媽到底沒有再回來……
汽車的喇叭在催他上車了,林昆那些人見她這樣又開始嘲笑她,唱他們自己編的“囡囡歌”,“胖囡囡,山藥蛋,愛哭鬼,沒人要!愛哭鬼,真可憐!”
寧震謙當時就橫了他們一眼,還揮了揮拳頭,把他們嚇得都住了口,拉著她的手說,“囡囡胖怎麼了?胖才可愛呢!像你們一個個瘦猴子似的,見一次想揍一次!誰說囡囡沒人要?我要!我告訴你們,囡囡就是我妹!我不在的時候你們要敢欺負她,等著我回來收拾你們!”
一番話把陶子又給惹得淚眼汪汪的,她不敢相信地問他,“糖糖哥,你真的要囡囡嗎?”在她心裏,“要”這個詞的含義就是在一起,像她和爺爺一樣。
“要!當然要!”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也許,當年他的一聲“要”隻是小小男子漢的英雄情節在作祟,轉過背可能就忘了,可是,聽者有心,她的心裏,卻惦記了好多好多年……
他終於走了,臨走,又把托司機帶來的藥交給了陶子,因為爺爺吃了效果很好,他就讓司機來接他時帶了幾個療程的,吃完這些,應該會大有好轉吧……
從此,陶子就陷入了無盡的等待之中,一天一天地問爺爺離暑假到底還有多久。在她看來,等糖糖哥回來是比等媽媽回來接她還要靠譜的事……
在這樣的等待中,他總算沒有失約,之後每一年的暑假他都會來,帶著她愛吃的糖果,帶著漂亮的學習用品。
上學後,她學會了寫日記,從最初的每日一句,到每日一段,再到成頁的篇章,全都記在他送的本子裏;他送的文具盒,她小心嗬護著,一直用了六年,還像新的一樣,後來,被林昆灑了好多墨水在上麵,她怎麼擦也擦不去,很久沒再和林昆打架的她,衝上去就把林昆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頓,打得林昆目瞪口呆,而她,卻抱著文具盒哭。
林昆好半天才搞明白原來她是為了小震哥送的文具盒而傷心,心裏的感覺十分別扭,當即就把自己的甩給她,“有什麼了不起!誰沒有啊?這也是小震哥送的,給你吧!還是去年給我的呢,比你那個新多了!再加上這些行不行?都給你!全是小震哥給的!”說完,他還把好些筆記本和水筆扔給她。
抱著文具盒的她,心中卻空落落的,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一直以為自己在糖糖哥心裏是不同的,她甚至以為那些漂亮的本子是糖糖哥精心挑選的,卻原來不是……
後來,她還知道了,村裏一起玩的所有孩子都有他送的學習用品,是他的父母出於對山區孩子的關心而買的……
這種落差,她很長的時間裏都沒能緩過來,自己最為珍視的東西在對方眼裏不過尋常之物,是比當年林昆他們欺負她更深的傷害……
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她對暑假的期盼,畢竟,那是她最歡樂的時光……
她的夏天,從六歲開始就有了他,一直持續到她小學畢業,他伴著她度過六年最炎熱的日子,她上初中的時候,考上鎮裏的中學,爺爺也隨著來到了鎮上,似乎,已經沒有再返回村裏的必要了,可是,初一那年的暑假,她還是瘋了一般往村裏跑,然而,那年,他沒有來……
林昆說,他以後不會再來了,因為他課業緊,暑假都要補課。
他真的就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了,好像過去的六年,都是一個夢一樣,夢醒,一切都如落花流水,無影無蹤了……
可是,每年夏天,她還是會回村裏看看,哪怕功課再忙,她也會堅持這個習慣,明明知道是空等,明明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也不曾改變……
她會重走他們曾走過的山路,會站在曾一起遊過泳的河裏發呆,也會在他們爬過的樹底下坐很久很久……
她自己都沒想到,時光荏苒,那些遠去的歡樂和溫暖卻怎麼衝不淡,帶不走。往事如煙這個詞對她是一點用也沒有的,時間沉積得越久,她反而越是懷念……
她想,也許是因為她生命裏值得珍惜的東西太少,所以才會對這個人,這段往事如此牽念,直到她十六歲那年……
已經上高中的她,和從前大不一樣了。所謂女大十八變,她圓滾滾的身材如柳條一般抽枝發芽,長高了,也瘦了,甚至瘦得不像話,頭發也再不是兩個衝天羊角辮,而是粗粗的一把,束在腦後,紮成最樸實的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