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三更合一】

太虛劍宗三千登仙階上,數千的衍天宗弟子列陣於前。衍天宗擅占卜推算,門下弟子所持法器各不相同,麵對劍宗上下卻是一致的怒不可遏。

氣氛一觸即發。

兩大宗門積怨已久,互有說法,為首的燕縱、明雩二人,誰先從閉關裏醒來都會自覺殺上門去,門下弟子對彼此的爭端流程可謂十分熟悉。事故劍宗弟子也紛紛運動靈氣,上千把寶劍攜著劍光具現在諸弟子手中。

明心被燕縱護到身後,在場所有人都手持武器,隻有她雙手空空,特別格格不入。

百米之隔,那是她多年未見的兄長;護在她身前的,是以一己之力為她逆改天命的燕縱,他們都不是她記憶裏的模樣。三百年悠悠時光,其實還是在這群天之驕子身上留下印刻,燕縱不複當年淩厲無畏,她哥哥明雩也變了。

他變得沉著冷清,周身上下彌漫的是上位者的氣質,當年那個給她做風箏的,逗著她笑的,會在長街盡頭抱拳說舍妹莽撞的少年早已被時間河流淹沒。

隻有她被留在原地,還是原來的模樣。

她忽然有種奇異的被落下的孤獨感,這樣陌生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她突然不敢上前去相認。時間流逝,他們變了心態變了氣質,但那是成長,他們終是他們自己,可她呢?

她好像什麼都沒變,但身體不是印象中的身體,記憶也不是原來的記憶,她還是她嗎?

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淩冽的威壓籠罩而下,半空中連飛鳥都不敢掠過,這是三百年來第一次兩宗鬧事頭領同時出關。

以往的踢館的時間裏,要麼是燕縱閉關醒來一人一劍殺到衍天宗去,要麼是明雩閉關有成,帶著一眾弟子腳踩劍宗坊門,但這兩人閉關時間不定,還從沒有一同出現過。

燕縱是大乘劍修,毫不留手之下,威壓不可謂不強盛,而明雩竟也能分庭抗禮。

被驚動的太虛劍宗六大峰主相繼趕來,崇明真君身上白色道袍被強襲的勁風向後獵去:“明雩,你不是在極北之地,怎麼……”

明雩眼墜寒芒,直定在燕縱身後:“拜貴宗上下所賜,這百十來年裏,某未敢有一日懈怠。”

太虛劍宗六大峰主都非俗人,春生之劍被激起,白虹真君竭力破開重重威壓:“你,你也晉升大乘了?”

燕縱是大乘,明雩不輸他分毫甚至還有欺壓之勢,可見修為之深。

衍天宗大弟子樓卓之冷哼了一聲,道:“怎麼,就許你們劍宗有天才不成?真君莫不是忘了,當年要不是我師尊為兼濟天下蒼生,勉力強行封印陽關道十萬冤魂,這修真界第一人是誰還說不準呢,焉能有你劍宗欺我衍天宗至此?”

這話一出,除了不明所以的明心,在座見證那段曆史的人都沉下了心。

明心沒去細想被提及的曆史,隻是看著樓卓之覺得十分眼熟。

她記得他,當初在劍宗山腳小鎮時,她幫他買下一個衍天宗的儲物手鐲,但是她多看了兩眼,覺得心底湧上來的熟悉不僅僅如此。

她仔細想了想,終於在記憶的犄角旮旯裏翻出與之相關的記憶。那是在西南界碑前,封魔界碑突然破開,魔修從另一端傾巢殺出,當時西南深林內生活的凡人來不及撤出,幾乎全數覆滅,樓卓之就是一個深山老村裏唯一的存活者。隨後她哥哥帶人救援,才將他帶回修士駐地養傷。

樓卓之傷好之後便一直留在她哥哥身邊做事,她哥哥明雩太忙,沒空照顧孩子,很多時間都派給他一些遠離戰場的小事,這些小事大多是給她送送東西……難怪當初在小鎮口,她會覺得這麼熟悉。

三百年前的西南封魔道不如現在太平。

當時魔修入侵劫掠,守衛界碑的月隱氏族動亂,各大宗門大能不知為何盡數自爆封道,修真界群龍無首,所有的事都壓在剛剛長成的新一輩青年身上,同時還爆出同行修士內有魔修耳目。

被抓住的魔修耳目自爆前揚言,魔界十大魔尊盡數出世,修真界將無人能與之抗衡。人心惶惶之際,北天山衍天宗隱世教書的老長老乘風而來,帶著紫薇星明卦出世,道“天下紛亂久矣,唯二者可救世,一是劍宗傳人無情道的修士燕縱;二是衍天的公子明雩”。

彼時燕縱身陷心魔,世人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明雩身上。

封魔五十年,前半場全靠明雩一力支撐。直到燕縱劍道有成,二人在內憂外患中因溯本正源之誌成為至交好友,攻守兼備如一矛一盾斬下赫赫威名。

本以為能就此還修真界一個太平盛世,卻不料陽關道前正邪最後一役才剛剛落幕,兩大宗門突然決裂,隨後劍宗第一人燕縱大乘飛升失敗——這些是寫進修真史書的內容。

山頭外鳥雀沉寂,明雩以手拔劍,無形之勢寸土不讓。

崇明真君朝前擋在中間,歎息道:“大公子請聽我一言,你與我小師弟燕縱本為同道好友,有什麼事說不開?何況現在已有扭轉的時機,何不彼此退一步,化幹戈為玉帛,結兩姓同好?”

明雩神情一瞬冷冽下來:“兩姓同好?他這麼跟你們說的?”

崇明真君言外所指是當年燕縱帶著一身飛升雷劫直闖衍天宗搶了人家妹妹棺材的事情,但實際是不是,也隻有當事兩人知道。

明雩被氣的冷笑。“真君不如問問他,此事能不能化幹戈為玉帛?”

眾人一瞬轉向燕縱。

燕縱還站在問道場上,聞言勾出一分冷笑。

“如果衍天宗宗主願意給我亡妻叩三個響頭,說一聲對不起,我自當化幹戈為玉帛。”

這一席話如同星火燎原點燃了衍天弟子的怒火,一時間五光十色的靈寶法陣幾乎與天地同輝。

燕縱亡妻……明心尷尬地抽了抽嘴角,這兩人脾氣已經衝得又要打起來了。

她想說點和解的話,讓兩人停個手,先給她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情況,但高能威壓下,她還沒開口,那廂就已經刀劍齊鳴。

果然,又!又!又!打!起!來!了……

明心看了一眼,突然進入賢者的時間。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就,先打吧。

嬴者才配跟她說話。

她在分界線上盤腿坐下來,一手支著下巴,勵誌成為一個好的裁判。

大乘期的威壓便如同山崩海嘯,在劍拔弩張中,大乘之下的歸寂期第一人秦符動了。

自燕縱在飛升問我劫上敗退,三百年來傷一日重過一日,如今雖然還是大乘境界,但實際並不如腳踏實地晉升的明雩。六位峰主都擔憂燕縱,卻被大乘威壓壓製,隻有歸寂後期的秦符能勉力一動。

然而屬於秦符的劍光才起就被擋下,隻見燕縱朝前一步,空青長袍自下而上浮動,沉寂百年的名劍橫空而出。

名劍綻出耀眼的光華,它沒有劍鞘,沒有寶石裝飾,沒有紅穗招揚,在很久以前它甚至沒有名字,後來是小姑娘談笑一言,才被冠之以‘雪名’。

天地靈氣如同漩渦一樣盤旋在山頭之上,燕縱經脈寸斷,雪名一握,先是嘔出一口鮮血。豔紅的顏色將空青洗去,然而下一刻,燕縱持劍一揮,靈氣運轉,身劍合一,寒涼徹骨。

下一刻,明雩已經消失在原地,虛影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帶起幾重殘影,鋪天蓋地的威壓由上而下,涵蓋靈氣奔湧而出,仿佛要將燕縱吞噬一般。

大乘期劍修的反應何其之快,閃瞬而至的攻勢被格開,交錯的威壓凶如猛獸彼此撕咬著。

明雩年少行走修真界時,素有溫潤如玉的美稱,如今神思內斂早已不是當時,不過衍天宗到底不比劍修一脈,他們不擅長攻勢,哪怕是修到至臻殺機盡露,也得緩緩而行,直到圖窮匕見。

燕縱手上動作飛快,劍鋒碰撞出火光,擋開幾道欺近的靈氣,餘下的幾道不近不遠地爆破開,塵埃彌漫,阻隔視野。他深知自己因傷不能久戰,而明雩卻越戰越勇,隻有盡快解決戰局,一力破十會才能不落下乘。

洶湧的威壓逼迫場中,修為低微的修士們不堪忍受,早已口鼻流血暈厥過去,明心也是兩耳轟鳴。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兩個大乘修士已經過了十幾招,各有勝負,明心有心去攔,但是修為太低,攔不住。

這兩人一見麵就像殺父仇人突然現世,劍拔弩張的,容不得旁人說一句話。

陣光齊耀,符籙炸起,劍鋒鏗鳴,顫動山水的殺意淩然不絕,山上兩宗弟子亂鬥一團,偶爾還有被高空大乘修士的流矢打中,當場身負重傷的,明心隻得立陣先把鬧事源頭框起來。

如果是在以前,沒有靈根的情況下,她是沒有辦法畫出隔絕大乘修士的法陣的,但現在不一樣,她有了靈根,可以使用靈氣,手裏用的還是當年趁手的銅錢法器。

這法器是她父親求上煉器宗宗主專門為她煉製的法器,不需要靈氣驅動,卻可以成百上千的發揮陣主的陣法。

她也知道自己留在場內不安全,場中亂竄的靈力那麼多,隨便那道都能把她劈成渣渣,實在不適合留下,隻能守在陣外。

釘——地一聲爆鳴聲。

銀色長劍與雪名青鋒交疊發出清澈的鏗鏘聲,人比劍冷,一擋一格,燕縱倒退而出。

其餘六峰峰主,皆露出擔憂神色。

秦符更是大喝一聲,縱身而下。

“燕縱——”

然而明雩飛身落地,緊接著腳底一錯,一方五行八卦陣衝天而起,秦符被陣光擋在外。這一刻,萬籟俱靜,天光,風聲,葉聲,人聲,通通都不見了。

明心以銅錢築下的隔絕陣被無情加固。

八卦陣還閃爍著光輝,這是明氏的陣術,以日月星辰之運行、風雲變化之規則映照卦象,更改或創造一切想要的事與物,即為陣內陣主主掌萬物。

這是明雩在她的陣上加附的陣,此時在陣中,他是陣主,陣外的明心主掌不了生死大權。

斷開陣權的瞬間,明心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她本想以陣掌權,這樣無論他們兩方誰勝誰敗,她都能救一命……明心心虛地覷了一眼自家大哥,見他沉心戰鬥,暫時顧不到她後,一點點地不著痕跡地辨清方位,一點點不著痕跡地開始破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