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往事(2 / 3)

景岫張了張嘴,想說句什麼話,卻最終仍是什麼也沒說出口,隻是一顆心沉沉墜了下來。

血染白衣,她就這麼一副落魄慘烈的模樣定定站在橋頭,時不時有幾個遊魂嗚嗚咽咽經過他,又嗚嗚咽咽地消失了。

直至一道悅耳的少年聲響起,景岫方才如夢初醒般緩過神來。

“阿瑤?多年未見,怎會弄得如此狼狽?”

眼前的少年提著籃子,歪著腦袋,一雙迷蒙著水霧的眸子中仿佛天生便含了十萬分的深情,他臉上有兩個細小的梨渦,一笑起來極是討喜。那笑容就像人間二月的春風,天真誠摯到仿佛不屬於這裏。

這春風一般和煦的笑容,讓一向鐵石心腸的景岫也不禁有些恍惚了。

她猜想自己也許是有些想念人世間的春風了。

隻可惜過往種種皆已作古,過了忘川,百事皆休。

她如今縱使想念江南岸,綠水旁,春風千萬裏,卻也隻能寄情於無盡的回憶以及那淺淺的梨渦中了。

“我沒事,小竹。”就在景岫恍神的這一瞬,身體裏的另一個“人”已經奪回了控製權。

這少年或許是她的舊友吧?

而那句溫暖的關心和淺淺的笑想來也並不是對著自己了。

黃泉的風吹了一下,曼珠沙華輕輕搖曳,發出些細碎的喧囂,似乎也在嘲笑景岫的自作多情。

會有人記得她嗎?

景岫不知道。

她因為魂魄殘缺,隻能生生世世和他人共用一個身體,真可謂生得偶然,死得庸常,過程皆被人安排得如一顆可以隨手棄擲的棋子。

而和她共用身體的這位即將投胎的貴人——元瑤,則比她幸運太多。

景岫聽見不遠處似乎人在唱著什麼,她聽得不真切,模模糊糊幾個詞,也拚湊不出這首歌謠的原貌。她隻記得第一次見到元瑤的時候似乎也有人隱隱在唱歌,那時她吃了一驚,竟不知道地府裏也有人在唱歌?

一同被關押的幾個精魄告訴她,這應該是嵐江上的漁人在唱歌。

嵐江,人間的嵐江,聽說那江連通著地府和天界,所以偶爾也會有隻言片語傳進這寂靜的地府裏,讓逝者窺伺懷念一下人間的生活,不禁有幾滴亡靈之淚潸然落下。

景岫前世也隻不過是個現代社會中的普通人罷了,卻因一場意外落水身亡。

到了地府之後,不知怎麼回事,她竟然被發現身體裏莫名缺了一角的魂魄,因此也便再不能投胎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景岫終於遇見元瑤。

那時的元瑤還隻是個童女模樣,瞧上去秀美而標致,但就是癡癡傻傻的,讓人一看就知道少了點什麼。

接著,某個穿龍紋白羽服的大人物隨手一揮便把景岫縫進了元瑤的身體裏,也就是這個時候景岫才知道,原來元瑤也是因為缺魂少魄而不能轉世的。

於是補全了魂魄的元瑤不再癡傻了,也是從那天起,景岫變成了寄居於其身體裏的共生者。

雖然元瑤的身體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自己主導著,但景岫仍沒有被她完全吸收,反而能跟著她轉世並觀望著一幕幕的悲歡離合。偶爾,在某些靈力充沛的瞬間,她甚至能做到和元瑤在神識裏交流半刻。

她就這麼跟著元瑤投胎於人間足足三世,每一世他們都會進入一個古代王朝,而元瑤每次都會轉世成同一個人,然後不斷開始輪回。

更讓景岫想不到的是,在這三世裏,元瑤皆是生得癡情又薄命,在虐戀世界裏穩拿工具人女二劇本,次次被男主傷個體無完膚。每每等元瑤大徹大悟魂歸地府之後,孟婆湯一喝,得了,又是忘卻前塵的嶄新工具人一位。

如果就是看看實況轉播,吐槽吐槽虐戀情深,日子雖然憋屈,也不至於過不去,但元瑤雖慘,景岫卻比她更更更更慘。

因為每次元瑤遭受到巨大的身心創傷時,為了保護主靈魂能最大可能性地繼續存活,作為副靈魂的景岫都要硬抗下所有傷害,總之吃肉喝湯沒她的份兒,挨打可次次沒少了她。更要命的是,人家元瑤作為靈胎最多經曆三世就可以把景岫這個小精魄完全吸收掉,到第四世開始時,景岫便不會再有神識了,到那時天大地大才真正沒了她一點存在的證據。

算了,習慣了,自己真是老倒黴蛋了。經曆了三世,景岫早已經摸清了套路,她嚴重懷疑是不是什麼有人在故意整她,這是什麼魔鬼設定,她簡直就是重生界的最大恥辱!

景岫歎了口氣,認命似的靜靜聽得元瑤與這遊魂少年絮絮了幾句,然後少年便順著橋邊一株一株拾起了曼珠沙華。這時景岫才知道,原來這元瑤的這位舊友是孟婆的搗藥童子,孟婆湯的材料中恰需要這一味曼珠沙華,所以遣他特來采摘。

拜別了少年,景岫一時不知該幹點什麼,於是隻好四處亂瞟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府景象。忽然,元瑤竟然強製探得她的神識,開始主動與她對話。

“你在麼?”元瑤問。

“在,你好煩。”景岫懨懨地回答。

“什麼?”元瑤似是有些不解,景岫能聽出她聲音裏盡顯疲憊。

“那少年長得好看得很,我還想多看兩眼,你就把人打發走了……”

聽到這裏,元瑤笑了,她抬起頭來,看著黑洞洞一片的地府,那笑容不達眼底,反而襯得她琉璃似的眸子裏盡是些悲涼。

“能看少年郎,總是一件好事情。”

景岫以為她在嘲笑自己,於是很不服氣地和她吵:“看少年郎怎麼了?知好色,則慕少艾,再說了,之前你不是也……”

說到這裏,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收了聲,像是狂奔的馬車突然急停一般,突兀又尷尬。

元瑤的神色更加淒苦了起來,這讓景岫簡直恨不得打自己一頓。

明明知道她這幾世有多苦的,怎麼還這麼管不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