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化雨,頃刻瓢潑,禦書房的碧簷掛上密密雨簾。

這雨像要將天地間一切塵埃都洗刷幹淨似的。筆直坐在青玉案前,會見完上午最後一個臣工,年輕國君將紫檀筆輕擱在黑釉筆山上。

“幾時了?”

他一麵捏了捏眉心,一麵問。

聲音雖淡,但在嘩嘩雨聲裏仍舊讓人聽得很清楚。伺候筆墨的是大總管齊如山,齊如山一邊收拾案上東西一邊連忙答道:“午時午正了。”

姬晝點了點頭,鬆下手,站起身剛要向外走去,又偏了半個身子佇在原地,道:“今日行刑的有幾個人?”

齊如山恭敬低著頭回稟說:“前諫議大夫陳家十五人,前奉車都尉楊家二十三人。”

他的唇角仿佛勾了點若隱若現的笑意,聲調也似乎升高了些:“去看看。”

但他撩起白袍行了兩步後,再次在門前停下來,外頭雨下得極大,雨聲蕭瑟,他望了眼被濃重霧氣升騰遮掩的遠處。

齊如山從房裏櫃子拿出一把傘,傘是六十四骨油紙傘,傘麵素白,什麼也沒有繪。

齊如山以為自家陛下停下來是因著大雨,所以忙不迭表示他們是有傘一族,不必擔心。

姬晝淡淡地瞥了眼那把傘,話鋒一轉卻說:“夫人現下在何處?”

齊如山一愣,旋即道:“奴婢聽稟說夫人早間去了慈寧宮後,又前往了藏書閣。”

姬晝冷淡的嗓音響起:“孤問的是現下。”

齊如山訕訕,說:“夫人大抵……回去了?”

姬晝沒再說些什麼,接過齊如山手裏那傘在門前撐開,徑直撐傘走出去,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片刻已不見了影蹤。

齊如山立即要跟上去,剛跨了半步,意識到傘被主子撐走了,隻好退回去歎著氣又拿了一把傘出來。

門前哪裏還有主子的影子了,雨霧漫漫,什麼也看不見。

姬晝的步子不急不緩。

雨又大又急,劈裏啪啦地衝打著傘麵,他沿著宮道走了半晌,素白錦袍的衣角沾上濕意,發絲仿佛也因斜風吹雨打濕了末梢。

齊如山那個磨嘰的還沒跟上了,鬱雲已經跟了過來,他也撐著傘撫著劍柄一言不發,與姬晝穩定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

“夫人還在藏書閣?”

鬱雲答道:“夫人的輦車一直停在藏書閣外。”

鬱雲知道陛下雖然問,但應沒有去藏書閣的打算。因為今日是陳家和楊家行刑之日,行刑地在東街菜市口。陛下一向是很喜歡去看的。

齊如山在後麵追了半天才追上自家主子的腳步,一麵聒噪說:“陛下,陛下,方才奴婢碰見宮大人,……”

姬晝的腳步還是沒有刻意停下等他。他沒有等人的習慣,隻有能追得上他的,才能站在他的身邊。

雨聲嘩嘩,需要齊如山很大聲,他提高音量,道:“宮大人說,下午請求出宮一趟,——”

姬晝沒有言語,他心裏知道宮殊玉是去做什麼的。

三月前宮殊玉的父親死去,他繼任家主,但手下還有許多反對的勢力,宮家掌管的晉北大片礦產也沒有全都交到宮殊玉手裏。

昨日他接到消息,取到了晉北一座銅山的印信,還得前往查看,適當換些人。

至於取得印信的法子,姬晝想,無外乎威逼利誘了,那不是需要他想法子的事情。

但他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你碰見他?他是打哪兒來的?”

齊如山如實道:“是打西北那永平宮街來的。”姬晝沒有再問。

雨嘩啦啦地瀉下來,堆卷的烏雲始終壓在宮城的上空,姬晝步行到了承化門,撩起衣袍登上出宮的馬車。

菜市口每逢行刑便是人山人海,若是常來吃瓜的群眾就能瞧見一位白衣白袍的青年默立在一旁小茶館的二樓臨窗處,窗戶大開,半個身影都露出來,撐著窗台眺望。

眼尖的還能注意到,他是帶著欣愉看著那些人斬首。

也不是多麼殘酷的刑罰,就是斬首而已。

今日他抵達此處的時間依然一分不差,正值監斬官宣讀罪狀和詔書。

那些文辭拗口難通,菜市口圍觀的人裏頭有知曉內幕的,就會跟旁邊聽得糊裏糊塗的人說,那陳楊兩家是犯了貪、腐之罪。

“那陳家陳大人,聽說是鈞武侯的門客,怎麼也問罪了?”

姬晝方踏上二樓的樓梯,一樓堂中有個油光發亮的矮小男人對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問出來這句話。

他聞言,也停了停,想知道那人怎樣回答。

膀大腰圓哈哈一笑,說:“鈞武侯門客三千,個個都保,保得過來?再者,說不準,這陳大人是給薄家的人頂罪的呢!”

油光發亮連忙捂著他嘴,急說:“哎呦哎呦老哥這可說不得,說不得!小心別被人聽去了!”

膀大腰圓的漢子橫眉一豎,甩開另一漢子的手,聲音粗了粗:“爺今兒偏就說了,這上天入地的醃臢事兒,薄家人做得還少?那薄家有個旁支的七公子近日進絳都城,不是又奸/殺了好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