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這團火來到他的身邊。
所幸,他伸手留住了這團火。
被寒冷困縛住的心,無法抗拒這團火的熱與光。
曆經冰凍的靈魂,自甘擁抱熱與光的誘惑。
在東寰看來,倘若沒有了朱西溪的熱與光,那麼,他寧願不再重生——體味過熱與光的心,是絕不會再想沉淪到那無盡寒冷與黑暗的幽昧之中!
所以,當日,東寰對關於自身性命的梧桐聖木動手時,便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
以往每次浴火前,東寰都有足夠的時間收集到足夠用的梧桐神木。
在他衰老地無法振翅飛翔之前,他會將大量的梧桐神木藏在一處極隱秘之地。而到了那一刻,他會竭盡全力地噴出一團陽精之火,然後用最後的氣力展開雙翼,飛向那團足以熔化天地的極致之火。
衰老的身體穿過火團,“蓬”,全身的羽毛都被點燃了,灼烈的火苗在羽翼間歡快地起舞。他強忍著皮開肉綻的痛苦,在空中疾速飛過,身後,是一道道烈火的餘暉。他撲向小山一般的梧桐神木,“轟——”,幹燥的神木被點燃了。頃刻間,火苗竄出數丈之高,飛快地吞噬了燃燒著的鳳皇。
神木散發著奇異的香氣,隻是,這香氣卻無法掩蓋住皮肉灼烈的焦臭。光華耀目的翎羽愈發晶瑩燦爛,令人無法分辨那一道道五彩的光芒,到底是來自絢爛斑斕的翎羽還是轟轟烈烈的火光?
也許,痛到了極致便會麻木。銷骨噬魂的痛楚令東寰本能地蜷縮著身體,可疲憊無力卻使他的任何舉動都微乎其微。他的靈魂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簇簇火苗在吞噬自己的身體,皮綻了,羽焦了,肉化了,骨融了,一根根血脈相繼崩斷,金色的血液滴在劈啪作響的神木上,仿佛火上澆油般,火勢愈發猛烈了。
梧桐神木的火苗可以銷融東寰全部的皮肉骨血,卻無法對他的神魂傷及半分。當最後一滴鳳血濺落後,新的生命再也這一瞬萌生。
金色的光芒盤旋在神魂四周。當氤氳絢爛的五彩神光勃然綻放時,圍繞著神魂,生出一條條血脈。血脈如絲帶般回旋纏繞,自幹癟而充盈。肺腑骨骼相繼在光芒中滋生,紅潤飽滿。當最後一片皮肉緩緩覆蓋上後,羽毛便如幼苗般稀稀疏疏地冒出來。初生的羽毛柔軟而潔白,匍匐在裸露的肌膚上,僅堪遮蔽一二。不多時,羽毛越來越密,漸漸有光華閃現,紅若赤芝,黃如純金,翠似碧玉,紫若琉璃。當梧桐神木的火苗一點一點變弱時,一支支新生的翎羽整齊鮮豔有如列兵,一片片嫩黃的鱗甲將他的足趾保護得密不透風,銀色的趾甲光潔銳利。
東寰竭力舒展著身體。他將脖頸高高抬起,將雙翼張到最大,胸中似乎蘊藏著無窮的力量,結實飽滿的雙腿用力一蹬,便從神木火堆中直飛雲霄。
一聲高亢的鳳鳴自他喉中響起,清越可抵天際。
身後,神木堆上的火苗尚未燃盡,異香猶自嫋嫋縈繞。而東寰卻毫不留戀地振翅而去,不曾有一絲回頭。
浴火重生的鳳皇,從不會留戀過去。
然而,這一次,他還可以如以往那般,以鮮亮健壯的姿態重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