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西溪目送淩紫離開,腦子浮現出夢中情形。
那個頂天立地的身影,是誰?在巨大的閃電中,他的長發根根倒立如蝟,衣衫鼓動如烈風,可麵目卻模糊一片,無法看清。
他會是東寰上神麼?
隱隱的,朱西溪覺得那並非東寰,沒有理由,隻是直覺。
說來,東寰上神長什麼樣兒,朱西溪還真是說不清楚。
自打甫一見麵,朱西溪就覺得看不清這位老神仙。他的麵孔前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紗,將他的臉遮得朦朦朧朧。依稀可辨的五官,應該是俊秀非凡的,可朱西溪卻形容不出到底是怎樣。
好在,老神仙氣質了得,就算看不清臉,也不會認錯這獨一無二的氣質。也正因為如此,朱西溪便以為,夢中巨人必然不是那位溫潤如玉挺拔如鬆皎皎如月清泠如霜的老神仙。
淩紫向東寰上神稟報了朱西溪的情況。聽到朱西溪做了個噩夢,東寰微微皺起眉頭。
勝清境靈氣充沛,五濁不生,如何會做噩夢呢?莫非,是這小丫頭還斷不了對凡間的掛念,生了心魔,這方做出噩夢來?
若僅僅是不能斷舍,也就罷了。時間一久,自然就放棄了。然,若是生出心魔,那可不容小覷,須得及早了斷。
念及此,東寰覺著有必要親往一查,免得這小丫頭不知深淺厲害,為心魔所惑,日久積怨,斷了自己的修行路。
東寰身形一動,隨即消失不見。而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現在琉璃溪旁。
他遠遠觀望低著頭不曉得在想什麼的朱西溪,指尖淩空虛虛一彈,片刻之後,朱西溪便懶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氣息悠長,可見是又睡著了。
順著朱西溪的氣息,東寰的一縷神思進入了她的夢裏。
出乎東寰意料之外的是,朱西溪的夢很幹淨,很清透,就像琉璃溪的溪水,明明白白地倒映出一切。
一條窄窄的小溪旁,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娃,撅著屁股趴在草地上,不曉得在看什麼,甚是專注。
小女娃的身形慢慢變長,再抬頭時,已是現今的朱西溪模樣。她從草地上爬起來,拍去了腿上的土灰草渣,又順手摘下一朵黃色小野花,夾在耳邊,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一步一步走到前往的溪流。
溪流不再是方才所現的窄窄一道,而已變作了遼闊的琉璃溪。朱西溪距離它不過一兩丈遠,可奇怪的是,卻怎麼也走不到跟前去。
溪水湯湯,泛起晶瑩剔透的浪花,就在眼前,卻始終差著幾步。
朱西溪怔怔地望著溪水,慢慢地,又變作了那個胖乎乎的小女娃。隻是,溪水還是那麼遼闊,不再回複到先前的窄窄一道。
東寰收回了神思。他望著猶然熟睡的朱西溪,大概明白了她的所思所念。
她是個理智的姑娘,已然認清了現實,也會接受這個現實。隻是,她到底是個凡人,做不到利利索索地絕情斷念,所以,在她的心底,依然保留著對兒時的眷戀。
這份眷戀,暗示著她對往昔凡人生活的不舍,卻並無怨念。
東寰暗自點頭——他倒小瞧了這凡人。
如此,孺子可教,也不枉他為著這份因果費心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