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日水池邊見過顏沐之後,黎生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其他人就算發現了也不敢問,連桓柯都緘默。
但是有人敢問。
溫久看向一直默默射箭的黎生。
箭靶已經向後退了三次,她依然百發百中。這樣的箭術根本不是自己還能教導的,他相信太子自己也清楚這點,可太子還是以學射箭的名義將他叫了過來。
然而,除了最開始的客套話外,兩人再沒有任何交談。大部分時間,溫久都像是一個來觀賞箭術表演的看客。
太子到底為什麼會叫自己來呢?
鬼使神差,溫久道:“殿下,您是不是不開心?”
他向來是一個謹慎的人,也是一個少言的人。這話一問出口,連他自己都感到震驚,更覺後悔。
可是緊接著,他卻看見殿下竟收起了箭矢,向他看來。
那雙清透的眸子,像是從碧水中剛被打撈出來的冷玉,幹淨瑩潤,卻沁著刺骨的寒意。
黎生道:“確實。”
當年黎鉞剛剛出生,她裝病。百歲宴,她服了特製的藥,禦醫來請脈時,和真的病了一樣。
可是今上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對黎鉞的半份寵愛,還在百歲宴上親自為他取了“鉞”這個字。斧鉞乘銳,所向披靡。他愛著這個孩子。
後來,她聽說皇帝遷怒於一人,天子道是因為這個人的緣故,太子才連病了兩場。
顏央。
她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皇帝是否是愛屋及烏,因著顏貴妃的緣故寵愛他們的兒子,黎生並不關心。但她感受到了強烈的危機感。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或許正在被倒數。黎鉞長大成人的那天,就是她的死期。
所以,她必須要先下手為強。
幹脆,利落。
斬草除根。
她手中這枚箭矢並沒有被射出去,而是被她掰斷在了手中。
好一會,太子歎了口氣:“溫久,你有怨恨的人或者事嗎?”
溫久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識低頭,卻看見了她微微泛白的骨節。
他低頭的時候,黎生也在觀察他。對於溫久的沉默,黎生並不意外,畢竟是十五分的簡答題,哪有這麼容易。她放棄不夠成熟的試探。
黎生:“這幾日天氣好,估計有跑馬會,到時候你跟著一起。”
禹國人擅騎射,無論男女基本都會些馬上功夫。至於跑馬會,是十幾年前才有的東西。一家主辦,向迢陽各世家發帖延請,到會人數的多少,往往也是世家體麵的象征。
各家未婚的郎君女郎架馬追逐,比拚騎射本領,場麵熱鬧,也是各家聯絡感情的好機會。
說到跑馬會。
禹國太子黎生不喜熱鬧,更不喜參與各種宴會,此事迢陽人盡皆知。然而某一年,商家辦跑馬會,遞了張帖子入東宮。這些年遞入東宮的帖子不少,但盡數石沉大海,眾人都以為這張帖子也不例外。
可第二天,太子紅衣黑馬,單騎入了商家跑馬場。
迢陽舉城震動。
各世家驚悉此事,紛紛效仿。數月之內,延請參加跑馬會的帖子直如凜冬飛雪落滿全城,累日不絕。可惜太子後來卻再沒出現過。
當事人對此表示:跑馬會是挺熱鬧的,但被上千號人盯著的感覺跟走戛納紅毯差不多,沒點社交牛x症真不行。
溫久最近惡補了關於太子的事,不再像最初那般毫無了解,聽得此言,也終於明白不同尋常:“聽聞殿下一向不喜歡參加宴會,不必為卑下……”
他話說了一半才驚覺,太子似乎並沒有說過自己也會去,多半是他誤解了。可惜話已出口,他收不回來,尷尬之際下意識便要躲避太子的目光。
黎生抬起頭時,溫久的耳朵已經紅透了。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宴會中看到的緋霞。
怪好看的。
黎生:“我確實不喜歡參與這些場合,人太多了,我覺得厭煩。但別遠你剛到迢陽,不參與這些宴會,如何與其他世家子弟結識?”
溫久抬起頭,並沒有立刻表示同意或拒絕,反而用一種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亞子呆呆看了黎生三秒。在黎生腦袋上的問號長出來之前,溫久終於回神:“不必勞煩殿下,我自己去就好。”
溫久雖然初來乍到,但畢竟甫至便已得任太子左衛率,前程似錦,且未婚配,即便黎生不插手,想要邀請他的人也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