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刮起一陣風,前些天剛糊好的窗戶紙再次被掀起一角,風裹夾著雪,爭先恐後地鑽進這昏暗的屋子。
床帳內隻著單衣的祝瑾安睡得也不安生,她正夢見自己在和親路上,跑出去沒多遠就被抓回來,最後竟然在懸崖邊,被一個人殺了,還沒死透就扔了下去——
祝瑾安睜開眼定了定神,看著鵝黃的帳子,一陣冷意襲來。
憑著數次在寒夜中醒來的經驗,她判斷,是夢。
祝瑾安支起半邊身子,掀開簾帳的一個邊兒,伸出手拿起地下的鉤子翻了翻炭盆裏的炭——可惜,一點兒火星都沒有。
她泄氣地縮回被窩,隻留個腦袋露在外麵。
現在是萬成六年,皇帝坐享先輩的基業,百姓富足,國泰民安。這連普通人家見了都要唏噓幾句的屋子,出現在皇宮大內,說出去都是敢聽不敢信。
一年前,因為拒絕和親,祝瑾安遷來西內。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住的都是患病的宮人,和“冷宮”不相上下。
她本以為大將軍沈懷錚得勝歸來,自己便不用再遠嫁,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事實卻是服侍的宮人從有到無,眼下都到了不得不用首飾和太監換過冬的炭的地步了。
如今這境地,倒像還沒回宮的時候,吃飽穿暖皆是妄想,有上頓沒下頓才是常態。
皇兄還在生氣?雖說自己比不得旁的兄弟姐妹和他親近,可也不至於如此吧。
或許是他忙忘了,過年總能回去了。
祝瑾安剛安慰完自己,就聽外麵響起一道尖利的聲音——
“這屋裏的人是死了不成?傳了半天怎麼還不出來?”
哪有什麼人來通知她?現下聽見了,她還偏不起了。祝瑾安翻了個身,心想,說話這麼難聽,我倒是應該再晾晾你。
“永福長公主要見人,怎麼還擺上譜兒了!”
永福?大半夜的,莫不是皇兄派她來接自己?
祝瑾安連忙穿好衣服,走到門口,一個太監站在外麵冷得直跺腳。
那太監見祝瑾安出門,恨不得拉著她往外頭奔:“快走吧!”
殿外,永福坐在暖轎裏,宮女太監侍衛穿得喜慶,在後麵站了一長排。
“是接我回去嗎?”遷宮而已,要這麼大陣仗?
一旁的宮女上前嗬斥:“見了永福長公主怎麼不行禮!”
今天怎麼了,一個兩個的都這麼狗仗人勢?就算我不受寵,好歹還是皇帝的妹妹!
可沒等責罵那婢女的話說出口,祝瑾安剛升起來的火氣,就被永福的一句話澆滅了。
“姐姐,想什麼呢,你回不去了。”永福一改往日的嬌柔與親昵,“眼看快過年了,我實在怕過了病氣,便把你叫出來了,姐姐可別怪我。”
祝瑾安知道永福有時和自己對著來,但眼下這態度轉變得也太大了,她忍著氣問:“為什麼回不去?”
永福摩挲著暖手爐:“撤走伺候的人,竟沒能讓姐姐想明白。這宮中,怎麼能容下一個不聽話的替身呢?”
“替身?你在說什麼?”
“我回宮的那天,就有人說咱倆像。我當時很生氣,可過後一想,也不是什麼壞事。你看,和親這事兒,你不就派上用場了?”
永福歎了口氣:“可惜你不聽話,真是白養你這麼多年。”
祝瑾安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到聲音,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替身……永福是在自己認親之後出現的,和皇帝太後相處的時間,怎麼也沒自己多。就算是這事真的,替身為什麼不是她?
“皇兄遲遲不肯發落你,我隻好幫他出出主意。物以稀為貴,長公主這名頭,一個兩個就夠了。我實在不想見到你,妹妹這種心情,姐姐能理解吧?”永福輕拍著暖手爐,發出細微的金屬撞擊聲。
循著聲,祝瑾安看見了永福的手釧。
她心下一驚,當年永福就是因為這物件,被認定為太後的外甥女。難道從那時起,自己就是隨時擋刀的棄子了?
想著自己沒到西內之前就比不上永福的待遇,她動搖了。
——也許不是她不招人喜歡,如果身份存疑存偽,哪能有什麼親情分給她。
既然如此,何必強求。
“我可以出宮,但我不嫁人。”
祝瑾安的手在袖中攥成拳,指甲狠狠地摳著手心,盡力控製住發抖的身體。
“外邦的王子你不嫁,京城的富商你也不嫁……可是有心上人了?說出來,妹妹幫你一二。”
祝瑾安心裏突然閃過沈懷錚的身影,又立刻否定。
“我死也不嫁。出宮可以,若要嫁人,斷不會遂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