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時,天公施舍般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雨裏摻著風,細細密密的卻好似軟刀子鈍肉,叫人難熬的緊。
蹲守在萬魔穀入口處的人卻是等不及了,他攏緊了衣裳,咬咬牙,一個猛子紮進了茫茫雨裏,身影逐漸沒入山穀。透過白茫茫的霧隱約能看出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孩兒。
不久,春雨似乎柔和了些。
更多的人冒出了頭,三兩結伴,行色匆匆踏進了穀裏,腳底泥聲雨聲響成一片。這座平時人跡罕至、陰氣森然的荒穀也突兀的熱鬧了起來。
元惜春便是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中蘇醒的,甫一睜眼便發現自己被掩埋在層層屍骸之下。她試著抬了抬胳膊,身上卻紋絲不動,隻好放空心神繼續躺屍。
直到一隻手搭在了她破破爛爛的儲物袋上。
“你在做甚麼。”
手的主人一個哆嗦,瞪大了因為瘦小而更顯黑白分明的眼珠,結結巴巴道:“摸摸摸……摸屍。”
幾乎是瞬間,他意識到了什麼,閉著眼睛鬼哭狼嚎、屁滾尿流的爬了出去。
媽媽呀,詐詐詐屍了!!!
元惜春被他這麼一鬧,弄得神經都有些衰弱了,頗為無語:“小鬼,安靜點。”
話剛出口,就好像有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著他轉過身來,蹲坐在地,像一隻被哽住了脖子的尖叫雞。
她歎了口氣,語氣放柔和了些:“你想要這個儲物袋是不是?回答我一些問題,我便將它予你。”
“今歲……是何年了?”
那小孩兒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覷了她一眼,雨水順著她的臉龐滑落,烏濕濕的發糾纏著那皙白的肌膚,整個人沐浴在雨裏卻好似白玉生輝,不大像是那話本裏寫的凶神惡煞的怨鬼。
他揪著蓑衣上岔出的草,鼓足了氣道:“洪道十五,如今已是洪道十五年了!”
元惜春垂下眼睫,雨珠搖墜。
原來已是過去了整整十年麼。
她回想起過去種種,忽覺荒唐可笑,陪伴那人百年卻比不過那瑤池聖女短短的一麵之緣。
為他舍身忘死,想他所想,做他所願,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個曝屍荒野的下場!
不愧是情劫,所謂的情劫。
滿目破碎的靈府,潰散的真元無一不在提醒著她,這場劫還沒完。
元惜春凝著無邊的天際,笑歎著問:“小孩兒,知道如今的天下第一人是誰麼?”
“據說是望仙洞的太衍劍主。”他的心跳動的很快,不假思索地答道。
元惜春偏過頭來,似笑非笑,撤下了對那小鬼的禁錮:“喏,儲物袋歸你了。”
那小孩兒動了動手指頭,卻並未動那儲物袋,反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了,俯首磕頭。
“求仙君收我為徒,教我仙術。”
他深伏於地,仿若與那地上的淤泥血漬融為一體。
元惜春瞧了他一會兒道:“扶我起來吧。”
小孩兒連忙將她擺正靠在一方巨石上,再順當的跪在她腿邊,眨巴著眼睛仰頭望她。
“你叫什麼名字。”
崇意略帶緊張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深知還有後續,嚴陣以待。果不其然,他緊接著聽到了下一句提問。
“你資質甚好,何不去望仙洞?”
的確,他資質還算不錯,即便是在望仙洞十萬弟子中,也能殺出個頭來。跟著一個不知深淺的師傅,還不如去接受更好的更正統的道門傳承。
可望仙洞太遠太遠了,遠到要他背井離鄉,要他斷絕塵世俗緣。更遑論那些更遠的,被無邊天裂阻擋於外的其餘道門。
崇意沉默了片刻,再度叩首,嗓音發顫:“我……我不願求得長生,隻想著能庇佑一方,保我鄉親父老百年無憂。”
四周一片寂靜,隻聽得到雨水細微的敲打聲。
完了,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崇意悲慘地想。
上回那個牛鼻子老道也是如此,聽完後氣的胡子都抖了,指著他說了一堆什麼凡心甚重還看不起我等道心,與我仙門實屬無緣之類的話,就把他圓潤的掃地出門了。
強烈的求生欲促使他緊急發聲:“仙君,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元惜春本想應了他的請求,聽到他著急忙慌的改口,心中未免發笑,便故作疑惑的詢問。
“好啊。你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想佑人族興盛百年?還是想為尊一方、庇佑天下蒼生?”
崇意下意識回道:“爹爹說了,人要腳踏實地,先定一個小目標。”他說完感覺不對,錯愕的抬起頭,“仙君,您同意收我為徒啦?!!”
元惜春笑而不語。
崇意難掩激動,還想追問些什麼,就聽見遠方飛來了一隻小小的翠鳥,不斷說著人話。
“崇意,崇意,雨快要停了,快些回來!快些回來!”
他衝那兒招招手,示意自己聽見了。
崇意轉身,發現巨石上靠坐著的人早已站了起來,神骨凜然,一襲青衫無風自動,雨水未能再沾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