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今日來了位不速之客,自稱是府主人昔日舊識。
得到下人稟報,宋老爺急匆匆趕回了家。不是他急著要見這位舊友,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位所謂“舊友”是誰。
行商三十載,他並無交心的朋友,隻有許多積怨的仇人。
下了馬車,進了府,宋老爺一眼就見一位身著藤黃色衣袍著獅白腰帶的年輕男子站在院中,背對著他。
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宋老爺探看四周景象,發現府內並無異常,心中稍稍安下心來——此人並不是來尋仇的。
他收起慌亂神色,做出一副笑臉相迎的模樣,拱手討笑道:“不知哪位貴客大駕光臨,宋某有失遠……”
“迎”字還未出口,那年輕男子便已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賽若神仙的臉來。雖天生一雙含情瑞風眼,卻被眸中冷漠壓得平靜寡淡,十分風情生生磨去九分。唇上掛著笑,卻又帶著說不上來的別扭,似乎是一種……下意識的標準。
他看著宋老爺,點頭示意:“多年不見了。”
宋老爺一時竟愣住了,方才想的哄騙人的話此刻半分記不起來,腦子裏自始至終隻剩下著一句——什麼多年不見?
年輕男子顯然並不想給他反應的時間,伸手從寬大的袖中掏出一本破爛的黃皮賬本,不緊不慢翻到某一頁,道:“宋清正,第一洲步冥國人士,二十二歲,商人,於上蒼山財神廟自甘以十年壽命為奉,請下財運願,天界九品一級香火官遲暮受理,以天為證,以血為契,還願期三年。”
寥寥數語,言簡意賅。
“我乃三十年前與受理你所請之願的香火官遲暮,”遲暮抬眼望向他,“宋清正,你未在規定期限前往太蒼山財神殿還願,至今已逾期二十七年零十二天,按契紙所約之定,需額外繳納全部家產和三年陽壽。”
說完這些,他便閉了嘴,隻淡淡望著眼前人,似乎是在觀察對方的反應。
果不其然,宋老爺聽完神色驚詫,悻悻道:“你、你都在胡說些什麼。”
然後他指著遲暮示意下人:“來人,快把這瘋子趕出去。”
沒人應聲,四周靜悄悄的。
“耳朵聾了嗎!”宋老爺回頭斥責跟隨他的侍從,“聽不見我的話?”
未曾想身後景象令他汗毛豎起,剛才跟隨他進府的侍從此刻睜著眼睛,一動不動,似乎被人定住一般。再向遠處望去,整個府上的人,無論是灑掃奴仆還是廚房仆婦,甚至天上飛鳥地上草木,都靜止了。
宋老爺被嚇得撲通倒地,麵灰如土,下意識地喊道:“救命,救命!”
一張薄薄的契紙忽而飛落在他眼前,白紙黑字句句分明,落款赫然是“宋清正”和一個血手印。
宋老爺頓時愕然,再抬頭,隻看到遲暮波瀾不驚的麵容。
“我隻給你半柱香的時間,你想好了就在契約上再按一個手印,它自會取回一切。”
“若半柱香一過,你還不遵守諾言,你將會失去你最珍視的東西。”
宋老爺突然瞪大眼睛,狠厲道:“我行商二十餘年,從一介落魄書生到如今步冥三大皇商之一,生中遇死,死中逃生,靠的從未是什麼許願!單憑一張來曆不明的字據,你也敢取走我的東西”
說完他抓過契約撕成兩半,道:“我的東西,我的命,誰都拿不走!”
遲暮隻淡淡看著,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場麵。
人之本性,不過如此,見怪不怪。
做完這一切,宋清正死死盯著台上人,不敢相信地喃喃:“真是……還真是……。”
他確實在三十年前遇到過一個年輕男人,一身黃袍滿身香灰,手裏還捧著一本黃皮賬本。唯一不同的是,當時那人神色和藹如春風,見他餓的沒力氣走路,還從懷裏掏出塊涼餅分一半給他,道:“給,吃吧。”
可怎麼可能。
僵持間半柱香期限將過,遲暮約莫明白了結局,收拾了東西道:“今日之決定,你會用餘生來後悔。”
他擺了擺手,轉身意欲離去,宋清正卻忽而在背後喊道:“當年在上蒼山,是你給我的餅?”
遲暮頓住腳步,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回了頭,冷淡道:“有什麼用呢?你活成了這樣。”
背信棄義,害人性命,走上萬人之巔,也跌入無底深淵。
宋清正突然回過神來,撲通跪地,忍不住痛哭流涕:“大人……我也是被逼無奈……這麼多年,每每午夜夢回,我總是心慌不已,為此也建廟供神,贖身上罪孽啊……”
“你求願的地方,離這並不遠。可你背離本心太久,自是不曾想起要回去看一看。”遲暮搖搖頭,“修建廟宇?你是真的想贖罪?還隻是為了寬慰自己?”
“我……”
未等宋清正再言,遲暮身形一動,消失在原地。
“老爺,您這是怎麼了?”
宋清正回頭,見剛才一動不動的侍從此刻正驚惶地望著他,一時竟怒從中來,站起來揚了一巴掌過去,憤恨道:“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