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變態的爹嘴上說執玉活潑可愛,到了晚些的時候,卻並沒有出口要留下她們,更沒有要請她們一起過片刻後將在禦花園裏辦的中秋家宴的打算。可見那大概率說的是客套話,但是能讓皇帝含著笑,違心說出幾句這樣的客套話,已經足以證明她身份非凡了。
不過執玉這年紀顯然還並不能理解個中曲折,隻覺得皇帝假裝誇她,還要假裝很喜歡二姐姐,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真是虛偽。小變態雖然變態,但說的應該是實話,皇帝私底下大概確實是個極其殘暴的人。
回去的路上,執玉還是悶悶不樂,梁徐氏瞧她這樣子,以為是思念她二姐姐了,掀開簾子,眼見馬車行到州橋夜市中,就叫馬夫停住,又讓春序帶了她去到街上玩一玩,兩柱香過後再回來。
街市上飄著絲竹管弦的樂聲,百姓平常忙忙碌碌,逢今日節慶,都難得放鬆下來,湧上高樓,望月而歌。
因為是節慶,執玉從娘親那兒得的零花錢也翻了一倍,有整整十六枚銅板之多,從二姐姐那兒走時,又被悄悄塞了十兩銀子,現下她花起錢來也就毫不心疼。
白日裏沿街都是賣湯藥飲食的攤販,行走在其中,叫賣聲不絕於耳,到這時候月亮爬上來,多了許多雜耍賣藝的,就更加熱鬧了。
隨意買了幾塊飴糖,她一邊抿著糖,一邊看得起勁,看到表演得精彩的,就跟著眾人大聲也喝彩鼓掌起來。表演的藝人眾多,從街這頭一直延伸到另外那頭,她們一個個看下去,走得也離車馬停的地方越來越遠。
直到看到株枝葉上纏了許多紅巾布條的老樟樹,二人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到了橋頭。
早晨這塊兒聚集著眾多找活兒做的僧人道士,或補鍋工瓦匠之類的勞工,不過到晚上,這兒就完全變成了演傀儡戲的主場。
今晚演的是公案話本,故事曲折古怪,很有意思,因此看的人也比講史時要多,台子底下擠擠攘攘地,差點站不了人,連旁邊那棵樟樹上,都掛了好幾個搶不到地方的小孩兒和大人。
執玉和春序雖察覺走得遠了,但傀儡戲實在好看,就也將錯就錯,混在人群中。
一出戲正演到精彩處,卻聽橋上傳來轟隆隆的聲響,很煞風景。
她轉過頭去,眼見五頭牛拖著一輛巨大的般載車過來,方臉大眼的男人坐在當中的木頭上,一手持鞭一手握韁繩,他神情悠閑,似乎毫不擔心這些牛會在鬧市中失控,在他旁邊,還坐了個黃毛的半大小子,吊兒郎當地,翹著腳,四下張望。
般載車上係著許多鈴鐺,一動起來,就叮叮當當地響成一片,將其他聲音都蓋過去了。在幕台後操控人偶的偃師,不得不停了正咿咿呀呀念台詞的嗓子,手裏動作也暫緩下來,歎著氣無奈等這幾頭祖宗似的牛走過街道。
一時間四周都靜下來,隻那五牛兩人一車,也不管那些人是如何不滿,隻是在人群中不急不躁地緩緩移動。
執玉抬頭仔細地看,認出在當中禦車的,正是前天借了自己錢的人。雖然舍不得這出還沒看完的戲,還是費力擠出人群,想要把錢還他。春序不明所以,下意識就將執玉拉住。
牛車慢慢往前走過,人群就又喧嘩起來。
她被扯住,本要將人叫停,這瞬間才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名字,隻好撇開春序牽製,一邊和她解釋,一邊帶著她跟在車後邊跑。
春序聽清來龍去脈,眉頭皺了下,立刻用胳膊把她夾起來,以一種執玉從未感受過的速度飛奔。她頭一次在這樣原本無風的擁擠悶熱的夏夜裏,清晰地感受到迎麵而來的朔風般的凜冽。
勉強睜開一隻眼,她抬頭看,卻隻能看到春序瘦而尖利的下巴。
好像確實很厲害,那自己也沒必要練武了?順便感覺什麼時候還能讓春序去學堂收拾收拾趙明夙和那個寧月,給那兩個家夥點顏色瞧瞧,否則他們一天天的淨來招惹她,煩人得很。
執玉腦子裏千回百轉,直到春序將她放下來,才注意到自己是停在了醫館前。
她茫然看著春序,春序指一指前麵,她才看見男人正踩著車轅下來朝著醫館而去,黃毛的小子則滴溜溜轉著一雙眼,留在上麵看守。
店鋪上頭的牌匾寫著“甘苦醫館”幾個大字,正是葉雨葉大夫行醫的地方。
不知是有緣,還是這京城實在太小。
主仆二人跟著男人進了醫館,見他站在櫃台前。
方才坐在車上時,尚不能覺察出他身量高大,此時有那抓藥童子做對比,才叫人發現他其實是超乎常人的健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