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個小時的高鐵,薛離終於抵達了南京,又經換乘輾轉,才到了位於江寧區的青龍山精神病院。動力交通固然很方便迅捷,可這對於他一個,習慣了靠輕功與馬匹趕路的人來說,多少還是有些不習慣。
習慣了夢裏的習慣,說起來多少有些荒唐滑稽。
進到精神病院之後,因為此前那次的血漿事件,所以院內的大多數醫生都知道薛離此人,尤其是負責他母親一塊的醫生,所以當薛離亮明身份、說明來意之後,很快便被同意了去見她母親。
負責接待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男醫生,二人走進一棟樓裏之後,醫生對薛離道:“你來的還真是時候,哪怕再早幾個月,想見你母親都不會被允許。”
薛離不解道:“為什麼?”
醫生說:“你可能還不太清楚,你母親被診斷出,有很嚴重的妄想症,而且具有攻擊性,以前有過傷人曆史,傷的是你父親,從那之後,醫院就對她嚴格了探望機製。”
薛離心裏有些不舒服,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母親身上,給誰都會不舒服的,他微微蹙眉,問道:“那現在呢?怎麼可以探望了?”
醫生說:“可能是母子連心吧,從讓她給你獻血的時候,她就不怎麼排斥了,非常配合,而且在告知她,你的情況基本穩定之後,她的情況就穩定了很多,這段時間也沒再犯過病,吃藥什麼的也都很配合。”
薛離心裏暗暗鬆了口氣,問道:“那她每天都在幹什麼?”
醫生說:“她在寫小說,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差不多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了,就是不讓任何人看。”
薛離道:“那她的妄想症,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麵?”
醫生道:“她覺得她是這個世界的神,我們所有人都是她創造出來的,我們的人生、人設,都是她筆下的東西,簡單點說就是,我們都是她小說裏麵的人物,她是作者,也是主角。”
薛離有些懵地撓了撓頭,這個想法倒是新奇,進而問道:“那她為什麼要攻擊別人?”
醫生搖頭道:“這個我們也不知道,妄想症患者的情況很複雜,也許一件很小,或者我們根本注意不到的一個細節,就能成為她發狂的原因。所以一會兒你進去之後,盡量跟她保持距離,我會帶人在門外守著,一旦有情況你就叫人,以防萬一。”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四樓的一個房間門口,醫生指了指房門,說:“就是這裏,她最近情況比較穩定,但也不能大意,你說話盡量別刺激她,順著她說,我就在門外,你是她兒子,她應該能跟你說點什麼。”
“謝謝。”薛離點頭,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個不大的房間,隻有十幾平米,裏麵放著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相對放著兩把木頭椅子,光線有些昏暗,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這讓薛離感覺特別不舒服。
剛一進門,薛離便看見了內側桌邊坐著一個女人,正伏在桌子上寫著什麼,沙沙的筆觸聲又快又急,好像特別激動興奮。他靜靜站在門口看著,並未立刻出聲去打擾她,心裏百感交集。這個披頭散發,身體消瘦,就算看不到臉,也能感覺到她的憔悴的女人,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老媽?
薛離靜靜地看著她,雙手握成拳,心裏卻沒有多少找到親人的激動興奮,原本平靜安穩的心緒,也有了些起伏。她這些年究竟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那種荒唐的想法,想來一定受到過很多白眼跟嘲笑吧?
過了一會兒,女人頭也沒抬地招呼道:“你先等等,我馬上寫完。”手上奮筆疾書的動作,卻一刻也沒停。
薛離就這樣安靜地站著,看著女人,曾無數次在心裏構想過的場景,見她之後,一定要大聲質問她,為什麼要拋棄自己的想法,此刻卻已經煙消雲散。因為他很同情眼前這個女人,就算是個陌生人,他也會同情她的境況,何況她還是自己的親媽,他還如何忍心質問?
差不多過去了半個小時,女人突然將筆往桌子上一丟,長長出了口氣,難掩喜悅地道:“終於寫完了!”然後抬頭看向薛離。
薛離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他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什麼樣子,是否與自己幻想過的某個樣子相同。可他卻沒看清楚,因為女人披頭散發,長長的頭發將臉幾乎都遮住了,隻清晰的露著高挺的鼻子,和一雙有些幹裂的豐潤嘴唇。
薛離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說話,卻聽女人有些意外地道:“咦?你想怎麼來了?”
薛離帶著笑意道:“我來看你啊,你還好嗎?你知道我是誰?”
女人笑著道:“這不廢話嗎?我是你媽,怎麼會不認識你?”
“我是你媽”這四個字,讓薛離不由得心頭一顫,因為他在夢裏第一次見到苗惜弱的時候,她就是用這種語氣,說出的這四個字。
見薛離微微彎腰,皺眉想看清自己的模樣,女人這才反應過來,一邊將臉上的頭發往兩邊撥,一邊問道:“怎麼,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