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山中多生霧靄,白茫茫環繞綠樹之間。鳥雀啼聲四起,青山如在雲中。
清風拂麵,寧和正倚在一處高崖邊的巨石上,手中拿著卷竹簡,借著熹微的晨光凝神翻閱。
她看得認真,一直到遠處山尖一點紅日冒出,叫周圍一下子亮堂許多,才恍然回神,抬頭看去一眼。
初生之陽有如雞子,隻見形貌,還未能有幾分熱度。寧和感受片刻,覺得好像身上無甚不適,便又低頭繼續看那竹簡。
淡淡的淺金色陽光照在她掌間灰綠色竹簡上,將封頭一行金篆大字映得明明生輝。上書:“太一劍錄”。
這卷竹簡正是寧和昨夜從叔寶搬來的那幾筐書裏翻出來的。她看了這麼些天,還是頭一次見到有關兵刃之法類型,一時興起,今夜出來時便將它揣在懷中帶上了。
於那日在外遇見周兄,已經又過了兩日。寧和覺出,自己身體中那股若有若無的陰涼好像感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她也漸漸的越來越喜歡在這青雲山中行走,沐浴月華、倚樹迎風,整個人仿佛也化作了天地之中的一部分,一切煩憂都不複存在。而到了今日,她甚至可以曬上一曬這旭日晨光了。
寧和眸中含笑,心曠神怡之際,忍不住邊看邊輕聲誦讀出聲起來。聲低而清越,與樹梢兩隻黃鸝啾鳴聲相和,隨著山風送入白霧深處。
“夫劍者,在乎鋒銳明快。鋒者,刃也,劍無可擋。銳者,決也,劍當果決。明者,光正也,劍當堂堂……”
序言誦過,再往後看,便是以刀墨鐫刻的圖示,上有持劍人像,起、承、轉、合,劍出、劍回,一舉一動無不刻得清晰無比。
寧和一一仔細看過,腦中已能現出連續動作,再看幾遍,竟心生幾分了然於胸之感。越看越覺心潮起伏,再過片刻,她忍不住將竹簡一放,隨手別了根鬆枝握在手中,隨著腦中影像比劃起來。
這處山崖為寧和前日偶然尋到,乃是整塊大岩凸出山壁所成。中間丈餘見方平坦若台,邊緣有一二灰石佇立,遠看形如臥牛。石旁有鬆,正便躺臥。上能見渺渺青天,下俯瞰萬丈懸崖,長風滾滾穿身而過,人立其中,足感天地之浩大。
寧和翻身從石上下來,踏上中間石台上,閉目稍作回憶,隨即騰躍而起。挪轉劈刺,由慢至快,從遲滯到流暢,不過須臾之間。
此時山間雲生霧湧,林濤如嘯,旭日自茫茫雲海之中冉冉東升,但見石崖之上有道身影踏風而舞,白衫獵獵、大袖招展、輕靈若仙,蹁躚兮似白鶴之展翅,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寧和越舞越快,手中所持分明隻是根木枝,卻漸漸在每一次的揮動間,都能將風中劃出道道破空之聲來。
大約舞了有半個時辰,寧和才終於停下來。汗濕發間,氣喘籲籲幾乎站立不住,卻隻覺通身爽快、酣暢淋漓。
在這世上活了三十有六年,竟是今日方知,我這雙手除了拿筆,原來還能拿劍。寧和搖了搖頭,笑著想道,踉蹌幾步,走到大石上坐了下來,緩緩平複著心緒。
此刻天光已是大亮,夏日時節,陽光也開始變得熱騰騰的。寧和吹了會兒風,漸漸有些昏昏欲睡。
她抬起手,望著掌心怔了一會兒。
自從醒來之後,寧和也曾憑借著回憶試過幾次,可卻始終也沒能再將當日斬那二怪的無形之劍凝出。她還清晰記得當時的感覺,自己胸中被澎湃怒意與殺意充斥著,五感皆空隻剩靈台一點清明,隨即,那劍便自然而然蘊生而成了。
寧和生性豁達,試了便罷。她本也非是什麼喜好兵戈爭戮之人,使不出來,也就使不出來了。直到今日練過這場,她才發覺,原來執劍而舞之感竟是如此暢快,於是不由又想起了那劍來。
她再試著在心中觀想那劍,卻還是無法感覺出它的存在,隻得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