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沁陽道。
時近秋末的天空總是分外爽涼些,即便長安城內血流成河,沁陽道的天空依舊藍得像洗過一樣明淨。
趙瓊躲在道邊的蘆葦叢中,看著亂軍的車馬一路路不斷奔襲而過,髒亂的麵容冷得像武陽殿前雕的漢白玉龍像,縱使被尊為瑞獸也逃不脫骨子裏那股冷戾的氣質。
受皇帝遺命護平邑長公主的護龍衛統領傅憲一雙鷹隼同樣緊盯著來往的車馬,試圖尋找一個契機,“拿”一輛合適的馬車來護送身邊這位金尊玉貴的長公主,去她該去的地方。
潁朝開國至今不過二代,延方六十年,便已有數次叛亂。尤其是今上趙仏即位後,因其廣修佛寺,賦稅繁重,不得民心,性子又喜怒不定,朝堂之上動輒打殺大臣,弄得人人自危,已是有過兩次叛亂,但都是小打小鬧,不過幾日便平息了下去,唯這一次,叛軍自關南起,一路長驅直入,氣勢如虹,叛軍首領何鞍更是運兵如神,直打得朝廷毫無反擊之力,眼睜睜看著他們打入長安,趙仏留在宮中坐鎮,隻把僅有的一雙兒女送了出去。
傅家深受皇恩,傅憲和兒子傅嘉彥分別領了平邑長公主和皇子趙和出城。為了掩護趙和這位潁朝皇室僅剩的男兒,平邑長公主自然就成了吸引叛軍目光的一塊活靶子。
縱然皇帝存了這樣的打算,傅憲這一路仍是十二萬分小心地護著這位長公主。無他,這位長公主雖然大難當頭比不得皇子要緊,平日裏卻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更是破例封了長公主,將最富庶的平邑賜給她當封地,可謂寵愛深厚。若是長公主在他手上出了差錯,他日趙氏東山再起,隻怕他也討不了好。
“大人你看。”旁邊的護龍衛小聲提示,隻見塵土飛揚的沁陽道上徐徐走過一隊馬車,打頭的車上一麵“沈”字旗高高掛起。
莫非是安南沈家?
傅憲神色一動。安南沈家,乃天下至富,沈擎更是號稱皇室的錢袋子,皇帝禮佛,興修的佛寺大多都是由這位沈擎出資,因而還得了個南襄候的爵位。若是他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的話……隻是現在正是草木皆兵的時候,他也不能保證沈家還能一如既往地襄助皇室。
傅憲還在猶豫,就聽身邊的趙瓊道:“傅將軍以為,長安城兵荒馬亂的,南襄候從安南來,難不成是為了助皇室一臂之力嗎?”聲音清亮如水,如醍醐灌頂,澆得傅憲一激靈,他本就不聰明,勝在忠心,隻有這樣的人皇帝才用得放心。平時倒也罷了,眼下逃難之際,不能再上令下從,需得自己拿主意時,便顯見得露怯了。
沈家的車馬隊伍很長,他們說了這幾句話,才見走了三分之一,傅憲看向身邊這位長公主,態度又恭敬了幾分,“公主的意思是?”
“沈擎此人,狼子野心。先前肯獻財媚上,又怎會滿足於區區一個南襄候?”趙瓊唇角微熹,露出幾分嘲諷之色,“聽聞叛軍兵強馬壯,糧草充沛,然而何鞍不過坊間一織席販履之輩,沿路又一直聲令‘不掠百姓一文’,試問這軍資從何而來?除了安南沈家,又有誰能養得了這數十萬軍馬?”
趙瓊邊說邊留意著沈家車馬的動靜,不露痕跡地提了提褲子,為了逃命,她穿的是傅憲尋來的一身破爛男裝,刺得她嬌嫩的肌膚發癢不說,腰帶還特別肥大,時不時就往下掉。想她一個窈窕淑女,竟然淪落到提著褲腰帶跑路,越想臉就越黑,比臉上的煤渣也不遑多讓,她冷哼一聲,“既然沈擎不義在先,那本殿就投桃報李,也送他一份大禮。”
傅憲五壯三粗一大老爺們,也不禁打了個冷顫,想起昔日這位平邑長公主的驕橫之名,對這沈擎,憤恨之後居然有了一絲絲同情。當然,他可不敢讓身旁的長公主看出來,否則難免要遭池魚之禍,遂低聲道:“請公主吩咐。”
趙瓊看著這一隻被保護得嚴密的隊伍,輕聲道:“這數十個身著盔甲的叛軍多在前頭那幾輛馬車旁,可見沈擎應當是在那些馬車裏。這後麵跟著的,應當是一些器具用物。後頭這幾個人,你有把握解決嗎?”
傅憲掃了兩眼,沉聲回道:“沒問題。”
“很好。”趙瓊遙遙一指一輛與前麵車馬相距有一段距離的車,“就搶那一輛”
“殿下確定?”傅憲看了眼,後麵為數不多的幾個叛軍都離那輛車很近,明明後麵的還有些無人保衛的馬車,搶那些應該更容易得手,還不會折損太多人手。畢竟他們從長安城一路出來,路上已經損失了太多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