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來思
溫雅夜裏睡得淺,這夜又風聲雨聲的,輾轉了很久都沒睡著。她側著身子望著窗外,漆黑一片。
她四五歲時就隨父親搬進了這片無名的山穀,山穀很空蕩,開始時隻她與父親在山穀中央的小院生活,來訪的不是羅刹門的管事,就是神醫-
她的身子差,是娘胎裏帶出的病症,人一多空氣一差就喘不過氣,打小大病小病就沒停過。可以說來的這位神醫,是從小看她長大的。
待她七歲那年,父親帶了義兄回來。前年父親暗傷發作,隻留她與義兄二人。義兄跟了父親的姓,單名一個其字。
雖然父親走了,可義兄把她照顧得很好,衣食起居都無微不至。
這年溫雅十八歲,這個年紀的女子,快一些的都能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慢一些的也都成婚了。如今溫雅斷然不會去禍害他人,可曾經她也喜歡過這麼一人,也曾幻想嫁人生子,過上平平淡淡的一生。
溫雅望著一片漆黑,有些睜不開眼了。她好像落入了一個懷抱,懷抱帶著皂角的香味,顯然是剛梳洗過的,可嗅覺如她依舊能聞到他身上帶著的一點血腥味。
她就要睡著了,隻有一點神思是清醒的,提不起一點勁將那個懷抱推開,隻是下意識的將自己蜷縮得更緊。
雨下得久了,外麵好像打起了雷,縱使睡夢裏,她的害怕也沒有一點被削減,她渾身一震,緊緊抓著那人的衣襟,好像就要在下一刻醒了。那人熟稔地拍著她的背,將她顫抖的身子安撫了下來。
陽光投進窗戶的那一刻,溫雅就醒了,身邊空無一人,看不出一點曾有人來過的痕跡。她似是自嘲,似是嘲笑那一人地彎了彎嘴角,而後就起身穿了上衣裙,打量了兩眼銅鏡印著的人。
兩眼微挑,鼻頭小巧,薄唇抿成一條線,蒼白,瘦削,美是林黛玉的美,也是林黛玉的短命相。
她有些發怔,不過片刻就有人來敲門。這院子沒住外人,來敲門的隻能是她的義兄溫其。
溫雅起身,開了門,見到那青年就站在門外,手裏端著一碗粥。溫雅也沒說什麼,轉身進了屋子,坐在了外室的木桌盤。
"安之,吃飯了。"溫雅有些恍惚,可那也隻是一刹那,就算這麼些年了她聽青年用冷冽的聲線喊她的小字依然會恍惚。
這世間隻溫其一人會這麼喊她,字本改由夫君取的,她的字卻是及笄前溫其取的。
溫雅隨意攪了攪粥,隨意地喝了一口,沒有與溫其搭話,這兩年他們的關係就是如此,本是最熟悉的如今卻是最疏離的。
溫其為了照顧她,這兩年學了一手好廚藝。明明是簡單的粥卻被他做得不一般。可溫雅身體不好,胃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吃了兩口便放下了勺子。
溫其這時候總會說:"安之,再多吃一些。"溫雅抬頭看他討好的笑,垂下了眼,他無需如此的。
她的身體她知曉,拖個兩三年就該油盡燈枯了。他是青年才俊,在外必然有不少人要拉攏他,況且他承了父親的掌門之位,身價又高了不少。如今他在這照顧她,她是累贅,也是他的束縛。
長年累月病著的人,脾氣總有些古怪。她沒有回溫其什麼,直接繞過了他,走到院子中。
這會是六月,清晨的風都帶著炙熱,隻是昨夜下了雨,空氣間有些濕潤。溫雅走到結了小小桃子的桃樹邊,那搭了個小棚,小棚下放著一個搖椅,她躺了上去,眯著眼發呆。
溫其端著碗站在門邊,看著溫雅好一會,眉頭因為碗中的重量緊緊地皺著。他剛要開口勸溫雅,溫雅先說道:"義兄每日都說我,我可有聽過?"
溫其又是一陣沉默,是了,他每天都說她,可她怎麼都不聽。溫其歎了口氣,又去小廚房中端藥,這要用著白玉碗裝,滿滿一碗,溫其端得很穩,沒有一點灑出,他走到她身邊,溫雅也沒有起身。
溫其溫聲道:"喝藥了,安之。"
溫雅這才不虞地坐起身子來,接過白玉碗,將藥一口喝完,打小喝藥,她早不知什麼是苦澀。
溫雅將白玉碗丟給溫其,又軟軟地躺下。溫其將廚房收拾好了,又站在她身邊。他已經這麼守在她身邊兩個多月了,早兩個月他還會偶爾外出辦事,自上會她在院子中暈倒後,他隻挑著她睡著的時候出門。溫雅沒有說些什麼,但不代表她不氣惱。
從前的溫其不這樣,有些乖張有些冷漠,從不會像如今這樣溫柔的和氣的事事順著她。溫雅知道,他顧著她的身體,可她最氣惱的便是這點。照顧她,照顧她,她不過一個將死之人,他何必要顧著她這個累贅?
溫雅壓下氣惱,平靜地勸著溫其:"義兄,門中事務繁忙,你不用守著我。"
溫其搖了搖頭:"無妨。"
溫雅咬了咬嘴唇,終是沒有和溫其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