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獨孤部,我的母親是整個部落裏最勇敢的女人,雖出生平凡,但卻敢獨闖敵營營救父親,因此,沒有雄厚背景的她才能坐穩獨孤部族長大夫人之位,她與父親二人有生死之情,自然恩愛,但結載三年,才有了我的誕生,仰慕漢文化的父親為我取了一個很男性化的名字“善擇”,源於論語中“擇其善者而從之。”他希望我博學多智,並時刻知借鑒反省。
但母親堅決反對,為我取名“冰月”,母親不像父親一樣熟讀詩書,她隻認為人間最美的風景便是冰河上映照的圓月,通透而純淨,她雖期許我如冰月般美麗,但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卻著重培養我要有男人一樣的智慧,或許她也知道,冰中月本就如鏡中花一般,空有虛幻。
最後,母親占了上風,於是我得名獨孤冰月,獨孤族十五代嫡長女,但因百年前,獨孤部歸順中原漢朝,賜姓劉,於是我族漸漸不再用鮮卑姓氏獨孤,而用名劉冰月。
母親自然是美麗的,但絕不是最美的,可她從不認為女人的智慧在於懂得以色事人,她教育我智慧不分男女,見性通智,看透才是最大的智慧。就是這樣一位勇敢而美麗的女人孕育了我。
我自然也是美麗的,而且比母親更美,連不怎麼誇人的母親也曾不止一次的誇耀過我,說我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比天山雪水更純淨,比青青草原更誘人,將我生得如此美麗,可以說是她一生最自豪的事。
但母親從不讓我為此而自驕,她要我成為一個以智慧之名稱霸草原的女子,她總是讓我穿一身白衣,永遠不許我身上出現白色以外的顏色,她要讓整個草原都知道,那個美麗聰明的白衣姑娘,是我劉冰月。為此,她不惜冒犯草原民族千百年來的規矩,因為部落規矩,白色是屬於平民的衣服。
但母親卻告訴我,尊貴是靠自己爭取來的,不是祖宗的恩賜,父親奈何不了她,隻得由她。這便是我八歲以前的生活,這一切在我八歲時戛然而止,那一年,母親因病過逝,臨終前最大的擔憂是,沒有她的庇護,我的婚姻最終會將我帶入誰的生活。
在母親培養下,我自小性子便高傲清冷,早已明白死亡的意義,但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平日裏話本就少的我,整整一個冬季未發一言。
而那一年正是多事之冬,北方代國被秦王符堅滅國,父親率部降秦,被封為關內侯。秦王意在南方,無暇顧及北方草原,下旨讓父親撫養代國年僅六歲的世子,待其成年後,助其複國,屆時,草原各部依舊由代國統領,而代國則事秦。
父親未免旁人非議自己忘恩負義虧待舊主,按照我族最隆重的禮儀迎接滅國世子拓跋開的到來,一大早就帶著宗親部下到馬邑城外三十裏迎接,我和我那些同母異父的哥哥們都隨侍也在側。
那一日我依舊一身白色,頭頂雙螺髻,身披雪白狼毛披風,腳踩沉香履,雪很大,在寒風中我凍得有些發抖。想到一個滅國世子,竟要全族長老如此費盡心思,心裏不免覺得父親做事太過謹慎。
就在我的不樂意中,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我獨自暗諷,真是亡國之子,如此沒有體麵,以他代國世子的身份,本應是五馬駕車,可如今倒好,僅是一匹老馬,而堂堂一個世子竟然連護衛軍也沒有。
父親迎了上去,簾子掀開,一位中年婦人探出頭來,容貌十分美麗,頭發隻梳了一個發髻,無一發飾點綴,本應是一片狼狽之色,可卻絲毫不見她尷尬。
“世子妃,您受苦了。”父親上前恭敬的攙扶她下馬車。她抬頭看了眾人一眼,在我身上駐住了片刻,我已見怪不怪,母親說過,站在人群中,我總是那最吸引人的一個。
我正納悶,世子妃都下馬車了,為什麼不見世子呢?馬車上的簾子就被掀開了,一個白淨斯文的小男孩走了下來,身穿麻衣粗布,可真是寒酸,我正在思考他是誰,他便對著世子妃叫了一聲娘。我瞬間明白,他才是真正的主角,小世子,不過看他羸弱蒼白的樣子,我心裏很輕蔑,斯人如此,何以堪複國大任?
或許是我的輕蔑太過明顯,他將目光看向了我,眼睛很大很圓,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清水,我心中一震,母親曾說過,人的眼睛是心靈之窗,眼神即是心神,擁有這種眼神的人絕對不容小視。
世子妃溫柔的牽著他的手向眾人介紹,我果真沒有猜錯,他果然是小世子,名叫拓跋開,母子倆雖然穿著寒酸,但絲毫沒有寄人籬下虎落平陽的感覺,短短幾語,我心中便知父親這一次,隻怕是引虎歸山了。
寒風實在太大,小世子看年紀也不過四五歲,自然不經冷,行禮過後,大家便開拔回城,父親還專門為他們母子,準備了符合身份的五馬馬車,換馬車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那馬車上還有三人,其中兩位是世子的弟弟,三歲的拓跋儀,一歲半的拓跋峰,而另一位則是世子妃的貼身侍女,再加上駕馬車的黑高個。小小的我不僅感歎,國家滅亡君王沒落,到最後在身邊忠心耿耿誓死相隨的也就這麼幾個人而已,一種悲涼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