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上京的第二年,孟荊又開始做噩夢了。

與往年夢到冤魂索命不同。

這次她夢到當年親手喂自己一杯毒酒的那個男人入了詔獄,一貫驕傲的骨頭被打斷,折磨得不成人樣。

她被這噩夢驚醒,醒來後隻披了件單衣裳便急急地朝衛慎臥房奔去。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何事”

“衛慎,我夢見朝堂大亂,有人入獄。”

“我還夢到聖人老邁昏聵要毒殺自己的親兒子。”

年輕的衛先生在燈下溫書,聽了她氣喘籲籲的話卻頭也不抬,隻平靜地回:“聖人殺太子那是老邁昏聵,但如若殺的是梁王,那不過是打死一個孽子。”

“可孽子的命也是命。”她悶悶開口,據理力爭。

這是孟荊第一次做有關沈照簡的噩夢,但這卻不是第一次她去揣測沈照簡的命運。

被毒死,被刺殺死,被白綾刺死,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死,被兵器絆的跌跤而死。

衛慎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所以筆都不曾頓一下,顯然是不準備理她。

按照往日,以孟荊的性子,吃了閉門羹便會走了,可今日卻披了衣服,直直地抱著膝蓋坐在了衛慎書桌前的地上,銀白色的月光照進來,柔和的光亮打在她的臉上,她有心事。

“衛慎,我們離開上京兩年了。”

“嗯。”

“昨天我同京窈去城東找藥鋪先生買藥,遇上了朱佑。”說到這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衛慎:“得遇舊人,是很不容易的事,衛慎,我那把玄鐵的匕首在不在你那裏”

衛慎的筆突然停下了。

他抬起眼,平靜地盯著孟荊看了許久。

孟荊卻垂下眼,沒敢直視他。

她已經兩年沒碰兵刃了,性子也在日複一日的百無聊賴中變得越發柔和。

衛慎至今還記得當年在皇宮第一次見到孟荊的樣子,坐在高位之上把玩著一把泛著銀光的匕首,年紀輕輕便在榮寵之下掌了大權,嬌縱得不像樣。

那時候他還在想,小小年紀便嚐得權勢滋味,將來若性子不改,哪怕聖人再疼愛定是要摔大跟頭的。

果不其然,後來的那一個跟頭,重到讓她失去了名姓,甚至再也沒能爬起來。

衛慎手裏的簡牘一並放了下來,他認真地看著孟荊,突然像是長兄一般規勸她。

“孟荊,我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我並不巴望你死。可沈照簡睚眥必報,當日你在牢獄中那般折辱他,他不會放過你。”

“他受重傷來到了荊門,前日便在這客棧住下,朱佑幾次見你卻從未主動邀你去見他,可想而知,他並不想見到你。”

衛慎的語氣很是溫柔,可字字句句都像是刀子一樣紮在孟荊的心上。孟荊的心情漸漸低落,她把頭一點一點地埋進膝蓋裏,最終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

匆忙的馬蹄聲打破了黎明前的寧靜,當八方客棧的老板嶽清廉敲響那扇破銅鑼的時候,就意味著又有一位義士死去了。

孟荊抱著腿坐在床旁邊,原本合上的窗子被她略微打開一點,耳邊傳來的便是嶽清廉假惺惺的老一套的哭聲。

這個客棧,從開創至今,也不知道收留了多少不能留姓名,走投無路的人。

他們或黑或白,或家財萬貫,或身無分文,統統都被嶽清廉用好吃好喝的供養起來。

孟荊跟著衛慎剛來到此處的時候滿身是傷,托兩年前大理寺監牢裏那場大火的福,她那時候身上沒一寸皮是好的,是嶽清廉收留了他們,請了當時已經歸隱的神醫喜井來為她換皮,才讓她逃出生天。

她那時候也是天真得緊,一度覺得這嶽清廉是天下第一大善人,直到後來,自己身上帶的那兩箱金子逐月減少,她才知道,這廝就是一個精明十足的商人。

來到此處,欠他人情的,或錢或命,終究是要還的。

孟荊揉了揉眼睛,睡意頓時全無。

她掀開被子起身,剛想換身衣服出門去,突然就聽到了外頭的一聲尖叫,她聽出是小京窈的聲音,連忙奔出門去。

客棧的後院裏已經圍滿了人,孟荊撥開人群去看,隻見一個穿著紅底黑衣的蒙麵女人倒在地上,頭部被人用大錘砸過,腦漿橫流,死相極為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