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瑾言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婚事會和崇和帝蕭元慎的大婚一起成為朝會議題。
說來,倒也難為了那位南京禮部給事中,人在千裏之外,還操心著自己的家務事,特特參了老爹陳龍錫一本,說婚姻乃人倫之始,依大周律例,女子年滿二十不嫁,父母輕則罰金,重則服役,陳龍錫身為內閣首輔,位列人臣之極,卻放任長女瑾言老而不嫁,長居道觀,不能為百官表率,更當從嚴從重處罰,彰顯朝廷榜樣。
一篇奏折,洋洋灑灑數千字,聽得崇和帝蕭元慎直打哈欠。
“朕當是什麼大事,既然嫁不出去,那朕納她為妃便是。”
可惜瑾言不在朝上,不然一定誠心誠意叩拜大周的曆代君主,謝謝哦!
明明隨口一句戲言,大臣們如兵臨城下,烏泱泱跪倒了一片:“陛下請慎言!此女不祥,萬萬不可!”
話說到這裏,臣僚們也顧不得老爹陳龍錫的臉麵了,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了瑾言自十五歲議親“克”走的青年子弟:
錢塘孫家前腳遣了媒人上門,後腳就被爆出貪汙引鹽;浙東錢家少年登科,提親後不久便在胭脂胡同衝撞了微服的皇帝;安順侯家大公子顧定之,在馬球場上多瞧了瑾言兩眼,第二天就因為強占民女被言官彈劾……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以至於凡是有官身的人家都不願與陳家的這位長女扯上關係。
他們說得太過繪聲繪色,蕭元慎來了興趣:“這麼說——她是照妖鏡投的胎,妖魔鬼怪近不得身?”
比喻太形象,以至於大臣們張口結舌,聽不出皇帝是不是在陰陽怪氣。
一直靜聽朝政的太後自簾後輕咳兩聲,端肅道:“蠢人的話怎能當真。陳閣老是先帝托孤輔國之臣,瑾言的生母平西將軍世代鎮守西南,卿等若信了這些流言誹謗,豈不叫忠臣良將寒心?”
太後說話倒比皇帝管用,方才還在議論的大臣,趕緊低眉垂首,齊齊山呼:“太後聖明!”
“瑾言這孩子十歲從永寧來了帝京,陪澄徽一起念書,老身也知道的,澄徽出嫁後,她又入了道觀為平西將軍祈福,一晃也有五年了,不如得空宣進宮來坐坐。”
太後頓了頓:“皇帝,你說呢?”
“母後做主就是。”說完,蕭元慎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就這麼著,瑾言便與這位魔王“克”上了。
陳龍錫的府邸,占了積慶坊大半條街。這裏的前主人是位蘇州籍的工部侍郎,因貪墨修河款身陷囹圄,家產一並抄沒,先帝見這宅子修得奇巧逸趣,便將它賞賜給了陳龍錫。
時值花朝節後,下過一夜春雨,園中隱隱浮動梨花香氣。隔著園牆,間或傳來兩句賣花聲,悠揚婉轉。兩位婦人盛裝立於廊下,臨於湖畔,一麵撒餌,引誘著錦鯉爭食,一麵閑話。
“人比人氣死人,你瞧大姑娘,多晦氣的命,可論出身,太後也得高看兩眼。現如今,太後禦龍主政,想讓自己的表侄女嫁給皇帝做皇後,文武大臣不答應,這才要抬舉大姑娘,好叫老爺點頭!”
貴妾夏氏軍戶出身,說話直爽,時不時嘖嘖兩聲。
一旁的侯氏是個厚道人,對她的話不以為然,惋惜道:
“一入宮門深似海。這抬舉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啊。去年萬歲寵愛的葉娘子,不就不明不白死在了太液池裏麼。”
提起崇和帝,侯氏不免搖頭,誰不知道,他是個人嫌鬼愁的混世魔王,連屬國朝鮮的臣民都擔心,他指不定哪天就把大周江山折騰完了。
“嗐,萬歲開口,太後點頭,有什麼辦法。咱們又不是人家的親娘,何必鹹吃蘿卜淡操心!”
兩人說話回轉身來,卻都錯愕愣住,隔著複廊的鏤空窗戶,正巧看見瑾言立在對過廊下,逗弄著籠中的鸚哥,一襲淺粉暗紋刺繡長襖,將她襯得越顯身量纖長,雋秀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