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氣稀疏,百裏寥落。
淥真醒來時,首先入眼的即是一片蒼白黯淡的景象。黃雲在天際被撕扯得如同爛絮,幾棵枯草淩亂地散落在光禿禿的大地上。
她支起身來,身下的沙礫徐緩地流淌著,很快將一處凹陷淹沒,又變回了平坦的荒漠。
她正是從這處凹陷中蘇醒。
淥真習慣性地運轉靈力,身體卻像一隻被抽去了骨架的人偶般,感受不到靈力在經脈中運行的溫熱感。
她死了。
淥真恍然回神,記憶逐漸歸位。沒錯,她應當是死了。
神脈凋敝,洪水芒芒,她出生時最後一個純神的血脈已經羽化,異象叢生,妖孽橫行。
妖王邑蛇竊走了神族留在冀壬穀的傳承,妄圖憑借此物將自身妖血轉換為神脈,登天成神。
妖族若修煉萬年,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也能褪盡妖氣,擁有神格。但邑蛇的行為乃是走捷徑,要承擔風險,也要付出代價。
換血如再生,過程中要以千萬人的生氣為供給,如果無人阻止,蒼生的性命將成為這個代價。
淥真是年輕一代裏天資數得上號的人物,但她不過一百三十二歲的年紀,按族中算法尚未成年,與邑蛇的三千年修為相比,如螳臂當車。
緝水之泮,邑蛇召來滔天洪水,八百名年輕修士列陣,她所立之處恰巧為邑蛇七寸。
洪水已奔騰而至,而陣法尚未結成,川之下是數千裏平原,萬萬蒼生的居處。
來不及了!為了不讓眾生罹於洪水之災,她將一身靈力注入青彌劍,劍意壓成極薄又鋒利的一片,提劍向邑蛇七寸刺去。
邑蛇被擊中要害,勃然大怒,蛇尾一掃,青彌劍頃刻化作齏粉。淥真將指尖靈力化作實質,以身為劍,繼續往七寸更深處攻擊!
邑蛇如山般的身軀轟然倒下,她也被困在蛇心處,被一點一點絞盡力氣。
……
她死了,與邑蛇同歸於盡,死前最後的記憶是懷山襄陵的洪水逐漸退去,不複彌眼的渾濁。
自己眼下大概是成了鬼修,淥真猜測。
雖然修道之人死後身死道消,不入輪回,隻有凡人才能成鬼,但或許是老天憐她小小年紀便為蒼生舍了命,才予她這一當鬼的機會。
淥真腹誹,想她庭尾氏族少主,修道百年來,除妖降魔伏鬼不知凡幾,如今竟然也成了鬼物,實屬新鮮。
此身一旦為鬼,就意味著從此與昔日夥伴陌路,自混沌初開以來,修鬼道而成神之人不超過一隻手的指頭。
她不怕一切歸零重來,唯獨舍不得和自己相伴數年的朋友們。
淥真注意到這裏並非緝水,周圍的靈力極為稀薄,她醒後半晌不見一個人影兒,約摸是在凡人界的邊陲地方。
當務之急,是弄清自己現今身在何處,再想法子和夥伴們彙合。
她起身拍拍粘上的沙子,理順了衣裳。
摸到肩胛處時,淥真一愣,她分明記得這處被邑蛇的毒牙捅了個對穿,此時骨肉完好無損便罷了,連衣裳上的破洞也被修複如初,莫非當鬼還有這複原的功效?
她又檢查了身體其他部位,確定除靈力一毫不剩之外,各個地方都被複原得宛若新生。甚至連手心的舊疤都一一消弭。
那是很久以前為桓越擋的傷,早已愈合成一道淺淺的白痕。
桓越……
想到這個名字,以及名字背後那個清峻挺拔又淡如霜雪的少年,她就像吃了一顆多汁的杏,心底蓄著一汪酸酸甜甜的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