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曉行夜宿,姽嫿無言地看著陸炳的那幾個手下趕路的同時,時常神出鬼沒的忙得不亦樂乎,然後再時不時地如鬼魅般現身,將刺探到的各種情報,事無巨細地彙報給陸炳聽。
身為大內密探的頭號人物,姽嫿十分理解陸炳隨時隨地都張著蛛網一般的耳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八婆作為。可是,當聽到他聽取的彙報裏甚至連朝中大臣們的房中事都有,姽嫿就有些不淡定了。
她撇嘴,忍不住揶揄道:“你管天管地,還管人家晚上和哪個女人睡覺啊?”
你這樣,不累麼?——這個問題她沒問出口,感覺過界了。
陸炳側首望她一笑,“你不知道有句俗話說,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敗家娘們兒嗎?”
“……”
喲,難不成陸大人也曉得“情婦反腐,一抓一個準”這種事兒??
青史留名的陸指揮使大人,你這頭腦也太精明、太超前了吧。
當然,姽嫿知道陸炳並不避忌她而聽取的情報都是無關緊要的。真正的機密,都會背著她看。
因為好幾次她半夜恍惚醒來,發現陸炳還未睡下。
房間內一燈如豆,紙窗上映出他拆信看信、伏案疾書的朦朧身影。待到第二日早上她醒來,他案上的那些書簡已經悄無聲息地不見了蹤影。
就像春夢了無痕。
一行人出了陝西,再橫穿山西境內,沿途並未驚動當地任何官員,不慌不忙,如此行了□□日,終於到了河北地界。
眼見離京城已越來越近,但天色稍稍一暗,幾個錦衣衛緹騎仍舊照常去打尖兒住店,為她和陸炳安排妥當,住得舒服吃得好,並不趕路。
天冷,吃了晚飯後姽嫿便就回房歇下了。
不久陸炳亦進房間來,吹了燈上床就寢。
——姽嫿自跟了陸炳,兩個人便就一直住的一個房間。不過雖是同床共枕,陸炳卻從未碰過她。就是上床,他也幾乎是等她睡著了之後才來。
他似乎總有忙不完的公務,即使出差在外,每每睡覺都很晚。
又也許,他隻是想在屬下麵前維持他陸大人風流好色的表象,所以才會堅持與她同房。
這人真是,為活成個不會被人輕易窺出意圖來的特務頭子,心機之深沉。
連自己的下屬都不能信任,那這世上可有他信任的人?
夜半時分,窗外傳來兩聲異樣的啾啾蟲鳴。
陸炳扭頭看了看。
姽嫿半側身子背對著他睡得很香,呼吸輕而均勻,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正做著香甜的夢。
他無聲笑了笑,方才輕手輕腳地翻身起床,然後回身小心翼翼地為她掖了掖被角,這才走到案前點亮了燭火。
軒窗微敞,幾封沒有署名的信已神鬼不知地擺在了靠窗的木桌上。
姽嫿悄悄睜開眼來。
她其實很想當陸炳的麵吐槽,何必這麼麻煩?咱倆分房睡,你的手下也好早點休息去啊。各自體諒下,半夜被你們吵醒,我也是有起床氣的。
陸炳在燈下一一展開新鮮出爐的情報。
窗外夜風入襲,飄搖的火光下,他手裏的紙張上依稀可見一行字眼——“……真名李玉英,實為白蓮教聖女,黃天教教主李賓乃其義父,陶仲文是其師父。妹妹李桃英,同為白蓮教教徒,現已改名嫣紅……”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
陸炳微微側首。
她已麵對著他,閉著眼無意識地將被子往領口處扯了扯,便蓋住了圓潤的下巴。半邊臉蛋兒則貼著被麵摩挲了兩下,小嘴兒微張,幾不可察地一翕一合著。
他等了等,床上人很快安靜下來,他才又將目光重新移到信紙上,將上麵的內容再度看了一遍,神色如常,仿似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須臾,陸炳將紙張支棱在燭火上,靜靜地看著它慢慢燃燒成灰。
第二日,陸炳同手下分開。那幾人往東疾馳而去,陸炳則帶著姽嫿好似踏春賞景一般,走得甚是慢慢悠悠的。
姽嫿見陸炳帶著她一路向北,不但偏離了河北疆域,且所經之處日漸遠離繁華城鎮,行道旁人煙荒蕪。再走了一兩日,竟然漸漸遙見天盡頭處漫漫黃沙,似乎竟然已是邊關的風景了。
她不由得心下疑惑,微皺眉,問道:“陸郎,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呢?”
陸炳放開她下得馬來,牽著馬韁徒步走上沙丘,“關外。”
“關外?”姽嫿怔住,“不回京嗎?”
“回京?”陸炳回頭望著她笑意盈盈,“嗬嗬,嫿兒原來就是京城人士麼?”
他身後絢爛的晚霞映照著他灼灼的目光。
不等她回答,他已自顧自道:“可據我所知,你似乎自出生起就住在陝西富平縣。偶爾會來一趟京城,一年中最多不過一兩回,為的隻是探望在京中做官的父親。你的家,是富平。”
姽嫿心頭一凜,麵色如常笑應道:“我那是站在你的角度問的這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