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風如薄刃。
天色過午,金烏懶掛,斜斜照映城外報恩寺。兩輛馬車從宣陽門而入,不急不緩。四名已過中年的漢子騎馬護衛在側,連日奔波臉上都現疲態。
“雲陽與傳聞中明明大不相同,可見傳聞不可盡信。娘子,我說的可對?”馬車內響起脆生生的聲音,說話的人身穿湖藍襦裙,梳著一對丫髻,一雙亮晶晶的圓眼不瞪也亮,此時正悄悄扯了車簾向外,看得眼無閑暇。
明月本在閉目養神,聞言就著掀開的車簾一角往外探去。行經之地高低錯落,錦旆高懸,高聲低語不約而同。人煙阜盛,街市繁華,雖是冬日亦可見端倪。傳言雲陽斷壁頹垣,縱有二十年興建之功,也難比鳳城百年浸潤。如今親臨此地,方曉耳聽為虛。
“娘子小心吹了風。”車內另有一個鵝蛋臉的名喚紫梢,她年紀稍長,柏枝綠上襦搭著天青裙尤顯溫柔,見此輕瞪了一眼紅薇,“娘子昨晚睡得遲,才得了片刻安寧,你又來招她。”
“無妨……”
紅薇急忙撤了手,不讓風漏進來,片刻後又朝外問道:“阿兄,還有幾時才到?”
他們一行離家前,主母就遣了仆從娘子前來打點。明山早來些時日,算著日子在城門口迎接,此時聽了妹妹問話,便回頭朝內答道:“過了這條街,再穿過一條窄巷就到了。”
主仆正說著話,馬車陡然一震,隻聽得駿馬一聲長嘶,明月三人已顛倒車內。紫梢亂中抽身護住明月,等車穩當下來打量無事,方放下心向外斥道:“怎麼駕車!驚了娘子可生受得起?”
明山亦措手不及,連忙跳下車轅道:“方才有人闖過來驚了馬……”
不等他說罷,明月忙朝左右吩咐道:“快看看是否有人受傷。”
紫梢示意紅薇替明月整妝,自己掀簾下車走近一觀。因事發在繁華之地,不過瞬息便有百姓聚攏,對此指指點點。
“可憐喏,被馬撞了。”
“該是她驚了馬。”
“是不是該報官?”
“哪個要你多管閑事。”
圍觀眾人交頭接耳各做議論,都指著馬蹄邊上倒下的瘦弱身形。紫梢疾趨數步,倒在地上的分明是個未及金釵之年的女童,衣裳黯淡破爛,雙足隻著草鞋,趾間凍得通紅。幸而人還有生氣,正掙紮著爬起來。
“你先別動,”紫梢蹲下扶起她,溫柔相問,“可有傷著?”
女童仿佛頭一回聽見溫聲細語,隻見伸過來的手白皙修長,皓腕間串了一隻銅鍍金的鐲子,不由呆了呆,繼而才抬頭愣愣搖了搖。不等紫梢再問,她急忙偏頭回望,好像身後有虎狼追逐,令她臉上慘色再添白。紫梢隻以為她負傷不自知,正待喚來明山,卻聞腳步急促,風中隱隱挾帶長鞭揮舞之聲。
“你再跑!仔細你的小命!”來人撥開人群梗著脖子手指女童高聲罵道。一行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看上去蠻橫無理。想來先前被捉弄更添怒意,也不顧旁人在側大力揮鞭過去,一時之間人仰攤倒,引得紅薇驚呼出聲:“紫梢小心。”
就在長鞭將落之時,隨行護衛的李牧已至跟前徒手抓住,施禮問道:“兄台何故傷人?”
為首的漢子半路受阻,橫眼相看令人驚懼,道:“勸你少管閑事,免得火燒自身。”
李牧常年鳳城、雲陽兩地往來,不平事見得多,知其中定有緣由,便婉轉道:“方才車駕傷了小娘子,還容我們請醫診治,以防傷骨動筋,於身不利。”
“是生是死,也不與你們相幹。”來人說罷丟開長鞭,就要扯過女童帶走。
紫梢隻覺懷中一沉,女童緊咬雙唇靠著她,唇色白中泛紅,兩隻手緊緊攥住她的衣襟,渾身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