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暗了,伍子戈望了一眼盤繞的山路,心想如果把水放木桶裏提上去,肯定會變涼。
他燒好以後索性就端著一口大鍋,艱難地挪動著。
“這不會是在考驗我會不會服侍他吧?”
伍子戈這樣一想,就決定堅持。走到一半歇了下腳,忽聽耳畔一陣傳音。
“伍曄,我快要睡著了。”
心上一動,伍子戈聽到那個“我”字,沒來由地覺得親近。
又暗想起前世,後三年的很多時候,蕭燭仿佛從雲端的神魔變成了麵前的人,總是和他說:伍曄,我……
但還真的從未在他麵前以人形洗過澡,隻化龍在雲海裏翻騰而已。
伍子戈感到手腕酸痛,一路搖晃,終於到了。
從雕花的窗戶縫隙裏看進去,能見到一個肩頭光裸、膚如凝脂的男人正坐在浴桶中。
墨緞般的長發鋪在背後,比殿外的瀑布更柔順清亮,隻是那縷白色好像更多了些。
一頂龍紋發冠放在旁邊的小案幾上,玄色衣衫散亂地扔在地麵,被水潤濕了幾分。
伍子戈端著鍋走進去,把那口黑鍋頓在地上,先拾起了衣服。
“你願洗便洗,不願洗就扔了。”蕭燭轉過頭,微垂眸子,看見了那口鍋,桃花眼忽然瞪圓了,“你不會是想把本尊燉了吃吧?”
伍子戈愣住了,原來蕭牧之會開玩笑啊?
他被這個硬邦邦的玩笑說得麵紅耳赤,回避著眼神,把衣服都掛到架子上,這才開始端鍋倒水。
蕭燭大退一步,差點被燙到,渾身的鱗又顯了出來。
伍子戈隻好仔細看著……
他發現成千上百服順的龍鱗下,有那麼一顆逆鱗,真龍形態時都被很好地藏了起來,此刻隻是生在皮膚上,才暴露在他的視線下。
蕭燭悠悠開口道:“逆鱗是龍族的軟肋,拔去可使一條龍修為大減,變得乖順臣服。越是修為高的龍,越會把逆鱗隱藏得很深。”
伍子戈雙手一抖,長老寫在火焰裏的話讓他接近蕭牧之,尋找弱點。
蕭燭居然……故意拿給他看。
他的手不自覺地從逆鱗上拂過,流連了須臾。
抬頭時才發現蕭牧之正盯著他,瞳色微暗,眸中帶赤。
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試探,伍子戈後背爬上冷汗,悻悻收回手,磕磕巴巴地說:“呃……未曾聽說過。”
方才他甚至有一把拔掉的衝動,幸好理智占了上風,他根本打不過……
蕭牧之還是瞧著他,緩慢隱去全身鱗甲,又換成了類人的肌膚。
伍子戈再次移開視線,後怕被另一種感受取代了。
蕭燭麵頰妖冶美麗,被熱氣蒸成了薄粉的顏色。分明是魔尊,卻沒有一點邪魔外道的感覺。隻是尋常的眼神裏充滿攻擊性,才讓人望而生畏。
此時此刻,他毫無防備。好像類人的皮膚和龍鱗於他而言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任何不能外露的擔憂,反而有種天性的釋然。
伍子戈卻不是,仙族長老教導過非禮勿視,人倫禮常。
某些地方是不能看的……
他在這種背德的感受裏覺得喉嚨發緊,含著略啞的聲音說:“我去給尊上洗衣服!”
說罷,就要抱著玄衫跑掉。
蕭燭瞟了一眼他:“你不想知道敖銳為什麼挨了天魔鞭嗎?”
“那是,他們家事。”伍子戈走遠了些,說道。
蕭燭:“與你有關。”
伍子戈大概已經猜到了個七七八八。
“我本不欲收徒,你在山下跪了四日,魯長老又怕事情鬧大引得落霞山掌門不滿,我便將你帶了回來。”
“敖銳聽說此事,堂堂一龍族太子,也效仿於你,跑到雲溪瀑下麵跪著,要我收他為徒。”
“帝君怒他自降身份,丟了太子顏麵,
將人帶回去抽了一頓,沒想到小太子還挺倔強。”
“為此,隻好允你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了。伍曄,你開的好頭。”
伍子戈越聽越覺得汗顏,若不是他先試了這個法子,敖銳也不會覺得能得到機會。
小太子是驕傲吵鬧的性子,身份又擺在那裏,蕭燭可沒有幫帝君養兒子的閑心。
“伍曄,你若是不贏,便算對不起本尊。”
蕭燭說完,順著木桶邊緣滑了下去,像魚一樣落入水中,四周一下就安靜了。
伍子戈品了一會兒那句話,忽然發現蕭燭願意收他都不願收敖銳。
他有些意外,又有點欣喜地衝著木桶喊道:“那尊上您要帶帶我啊!”
蕭燭不說話,水裏“咕嚕”一下冒出兩串泡泡,就算回應他了。
伍子戈去瀑布下麵洗衣服,洗了半晌才發現自己嘴角掛的笑容還沒落下去。
緊接著他又錘了一下潤濕的衣衫,對自己提醒道:“清醒一點。”
就在這種矛盾當中,伍子戈開始了和蕭燭一起打坐修行的日子。
除了富明山的公開課,他幾乎都呆在墨輝山,好像一切外物與他無關,隻關心能不能有進步。
白日裏,蕭燭自己清修,沒空管他。
夜裏會指導一會兒使鞭,自從把天吳鞭拿給伍子戈去洗後,他就沒有收回來了。
這天又練得渾身酸痛,伍子戈坐在螢靈草旁,問道:“尊上,後來還有赭紅蟲草的消息嗎?那個假麵道士,出現了沒有?”
蕭燭閉著眼,半邊側臉顯得溫潤,回答道:“汀瀾去查了,暫時沒有結果,你別分心。”
聽到這個名字,伍子戈愣了一下。
須臾才反應過來百裏汀瀾正是赤發鬼。
他心裏憎恨這個四殿魔君,沒再繼續話題。螢靈草歡快地吐著靈息,蕭燭一點都沒拿去,全都被伍子戈用了。
“敖銳小你一歲,開智也比你晚。”蕭燭叮囑道,“但不表明他弱,你不要輕敵。”
伍子戈在心裏嘀咕道:我可太清楚他強了,前世挨了不下百頓打吧,連敖銳的招式都摸清楚了。
……
半月後,正是雨季演武。
綿綿春雨被魔尊蕭燭趕走,富明山的演武場地陽光照耀。
看台主位上坐著魯長老,客位上是其他山派的長老和弟子,忽見一團祥雲飄來,九爪金龍露了頭,帝君竟然親自來觀賽。
魯長老這才發現正在半空布景的也不是魔尊的影子,而是蕭燭本龍。
魔界無人不知、無魔不曉,今日仙族來的那個光明之子要挑戰敖銳太子,還以誰能拜入燭龍師門做賭注。
敖銳在一片山呼海嘯當中出場了……
小太子雖然年紀輕,但是虎頭虎腦地長大,最近才抽條,身子還結實得很。
他的武器是一把流星錘,需要雄渾的力道掌控,就算魔息不夠,也很有威懾力。
“這還有得打?肯定是殿下贏啊!仙族來的那個,好像連嘎嘎都打不過。”
看台上正說著,仙族聖子伍曄就從另一邊走上了演武場。
他的氣質和一個月前大有不同,整個人頗有仙俠之姿,長身玉立。腰側配著一把玄黑的弟子劍,手腕上纏著天吳鞭。
和敖銳對比起來,竟精致得有種假人的感覺,好像融入了山水布景畫裏。
魔族弟子開始喝倒彩了……
“不愧是仙族,講究花拳繡腿,體貌多姿。”
“看他腰細的,哪裏像習武之人。”
“聽說他賭的是輸了就做殿下的仆從……這小子不會是有那種心思吧?我也想整天地跟著太子殿下呢。”
一個仙族弟子紅著臉罵道:“別胡說!太子算什麼?伍曄在我們仙界也是一樣的地位!”
“可你們現在在魔界啊……哈哈哈哈…
…”
魔群裏爆發出一陣狂笑,伍子戈在上麵都聽見了。
他的目色掃了一圈在場所有人,緩慢鬆開了自己手上的鞭子……
魯長老鳴鑼敲了三下,伍子戈飄飄然蹬地而起,落在敖銳對麵。
敖銳似乎覺得他這個出場很華麗,自己不想示弱,於是執錘低喝道:“金焰,
逡巡!”
金焰正是這把流星錘的名字,使動時帶著明亮火焰,分外好看。
那一瞬間,敖銳的魔息如同一陣風,火焰猛然從錘上躥出!
他特意壓製著這陣金焰,讓一團火拖著長身,流星似的在看台上繞著圈子巡遊。
它旋轉著,高低起伏,場下霎時又發出尖叫。
敖銳笑得開心,臉頰上兩顆梨渦,心想:伍子戈,讓你秀,你秀的是臉,我秀的是實力!
帝君忽然冷了臉,狠狠瞪了兒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