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三月,藹春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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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輦落在午門前街時,身後正敲響寅時的更聲。
更聲外萬籟俱寂,唯有這抬轎輦沐夜而來,擱下的烏檀轎擔沉篤篤驚動長街。
懸佩搖蕩,重簾掀起。
風合露涼,卷上蟒身盤踞的朱紅大袖。
提燈抬簾的隨侍輕聲道:“主子,已是到地方了。”
搖光疏影中,轎裏頭支額閉目的人這才好似醒神,勾了勾精致靡紅的薄唇角,扶簾下轎。
白日裏恢弘壯麗的宮城隱沒在漆黑霧翳裏,抬頭望,不見琉瓦不見飛簷,隻西邊一彎稀薄將落的鐮月。
今安望著天上月,心道:真是狗都不叫的好時辰。
難為她卻要離了暖寢高枕,隻為帝王興起一句口諭,即刻肅整衣冠進宮覲見。且宵禁後嚴禁馬蹄聲,縱馬不需一刻的路程硬生生在轎裏晃了近半個時辰才到。
晃得人心生倦煩。
這地頭,莫說遛馬沒有地方撒野,舉杯喝酒還需抬袖,連說話,也要提防別人笑裏有沒有藏著刀。
就如今夜。
目光掃向宮門邊,隨侍帝王多年的掌事太監稟祿持著柄燈籠走近,躬身向她行禮。
“陛下漏夜傳召,有勞王爺走這一趟。王爺隨咱家這邊請——”
帝王傳召,本是不用身邊掌事太監過來。無奈說起被傳召的人,實在聲名太盛。
手底下管著的小太監們一聽是請這位,還是深夜擾人清夢的請法,紛紛嚇得如縮頭鵪鶉,動也不敢動。
怕出差錯,稟祿隻得大肆斥責了眾人一番,低眉提燈,親自過來接人。
燈籠浮著光,在滿目鴉色中依稀照清前麵人蟒袍一角,風卷翻飛的袖尾上赤金繡線繁複厚重。
一隻袖子,價值便是平常人家數年吃喝花用之數。
近半年來,帝王垂袖聽政的金鑾殿上,這人這身朱紅鑲褐金一直位列於百官之首。
木秀於林,遑論來往一眾紫緋青灰官袍裏這抹獨一無二的金紅色。
稟祿伺在高台帝王側,看得分明。
帝詔特賜,昭顯隆恩。朱衣上刺蟒,同時也刺滿了言官們彈劾其言行無度、驕橫張狂的上告諫言。
能使向來麵和心不和的諸多言官這般同仇敵愾、群起而攻之。要麼是如覆滅前朝的奸佞之流,權柄過重甚至隻手遮天,大有謀逆之勢。要麼便是目中無人,行事無界,已然觸犯到文臣們的利害關係。
眼前這位,兩者都占。
那些諫言被帝王一律撂在案台上落灰,說卿為朕之肱骨臣,豈可教人妄議。可伺候久的、揣度著一二分君心的人都在等,等什麼時候灰塵掃盡,就要逢火大燒起來。
也是,按這位今時今日的功績與聲名,又有誰能不忌憚呢?
忌憚便要除去,無法除去便收攬為我所用。幾位皇子在帝王眼皮子底下不知動了多少手腳,卻都隻是白費心思,不能將其收入麾下。
若非帝王春秋正盛未有立儲之意,若非朝堂上恰借此製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