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裏,涼風從巷子裏流過,摩擦著地磚縫隙中長出的雜草。
這一夜星輝月沉,京城本是沒有宵禁的,奈何前陣子沙匪入關,附近的州縣都不太平,於是奉諭旨重開禁製,一到戌時便不許百姓上街,因此這會兒寬闊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爾從院子裏傳出幾聲犬吠,像幾粒沙石投進了湖裏,蕩起一圈漣漪後便隱沒了蹤影。
傅汐月悄悄跟在候機和少年身後,自打從皇宮裏出來,拐了七八條巷子才來到地牢的入口。獄卒在前頭打著燈籠引路,還不忘奉承兩句:“一個板上釘釘的罪臣而已,何必勞動候大人親自審問,依卑職看,這事兒就是捅到閻王殿跟前也沒得辨,陛下實在多慮了。”
候機臉上也倦倦的,入秋夜涼,千機衛的官服是繡著獅鷲的紫袍箭袖,袖口規整地貼著手腕,兩雙手暴露在寒風裏走了一路,他想嗬口氣暖一暖,卻礙於身為指揮同知的顏麵,隻得忍下了。
他諷笑一聲,神色間頗有不屑:“這事本來敞亮著,可西北十萬鎮撫軍就等這罪魁禍首一個說法呢,畢竟那九千將士的魂還埋在涼州城牆下麵,他就是還剩一口氣,也得張開嘴吐兩句人話,不然那起子軍戶怎會善罷甘休。”
說罷看了眼一旁垂頭走路的少年,蹙眉道:“方才囑咐你要說的話,可記清楚了?”
少年衣衫襤褸,約摸七八歲的年紀,衣服上滿是刀劍劃開的口子,隱約可見尚未清理的傷痕,還透著殷紅的血。他蓬頭垢麵,雜草似的頭發遮住了眼睛,隻是唯唯諾諾地點頭。
獄卒不知他們在打什麼啞謎,隻顧討好笑道:“還是大人深謀遠慮,隻是李雲鴻嘴巴硬得狠,這些天牢裏刑具全用遍了,愣是撬不出一個有用的字兒,怕是不好讓他開口。”
候機絲毫不意外,他摸了摸少年的發頂,冰涼的手指在發間摩挲,少年打了個激靈,想躲卻又猶疑著,隻見身側的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知道他脾氣強,這次用不著他開口,該當的罪一個也少不了。”
幾人說著,順台階而下,又在甬道裏行了一陣,來到一處牢房門前。
傅汐月一路尾隨著,離關押李雲鴻的牢房越來越近,她的眉心突突直跳,仿佛裏麵蓄著一團火,等不及要迸發出來。
擁有轉輪瞳就是這樣的,一靠近身懷神獸血脈之人便會有反應。傅汐月抹了把額頭,強自按壓下那股不適。
她身穿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與地底的黑暗融為一體。作為以追蹤術聞名的葉霽國四大暗探之一,她的隱藏能力是一等一的,別說在千機衛內部,就是放眼高手林立的江湖,也沒有幾人能察覺。
這間牢房與前麵看到的幾間構造上略有不同,後者是用鐵欄杆做牆,因此裏麵有什麼一覽無餘,唯獨這一間映入眼簾的是一扇厚重的木門,掛了好幾道鎖,獄卒取出鑰匙忙活了一陣才盡數打開。
木門緩緩開啟,發出陳舊的咯吱聲響。
陰冷潮濕的空間裏,一絲光亮也無,就著燈籠隱約可見牆腳的幹草堆上斜倚著一位穿囚服的男子。
燈芯散發的火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實在微弱,這一簇星火打在男子的臉上,映照出蒼白瘦削的下頜,和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
獄卒哈著腰道:“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毒瞎了他的眼睛,所以屋子裏並不點燈。您來得匆忙,是卑職照顧不周,沒把油燈及時備上,隻能委屈您湊合一下了。”
候機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親自接過燈籠,走近打量李雲鴻。
少年見到李雲鴻,仿佛遭受了一擊重錘,踉踉蹌蹌後退了兩步,那模樣又是驚慌又是難以置信,無數的情感交織在一張臉上,悲也不是,喜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