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綢,綺窗漏影,正值人定之時。
嵐梧齋內,沈蜜側身躺在羅漢床上,蓋著軟緞薄衾,聞著窗外陣陣春蟲唧啾聲。
困意頓生,緩緩闔上了眸子。
進入了夢鄉。
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層層白霧遮擋了她的視線,待白霧緩緩消散,她的視野才又逐漸清晰起來。
這一處正在舉行酒宴的園子,燈盞綴滿了簷下和樹梢,此時晚煙漸起,到處燈華流轉。
一張張筵案次第排開,眾人觥籌交錯,席上鬱鬱喧囂,一派喜悅祥和。
歌管笙簫中,身姿曼妙的舞女們踏樂而動,驚鴻蹁躚,水袖飄揚,令人沉醉。
沈蜜坐在女眷所在的席麵上,雲鬢花顏,膚光賽雪,一雙透亮綺麗的美目靜靜瞧著歌舞,潔白柔荑執著絹紗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
她上身穿雪青軟煙羅對襟褙子,露出細白修長的一截脖頸,下身是藕荷色芙蓉雲錦月華裙,纖腰楚楚,恬淡怡人。
繼母崔氏坐在她身側,麵上傅粉施朱,鮮妍極了,她笑眯眯地斟了一杯酒遞給她道:“蜜姐兒,你平日最是乖巧,今日傅都督大駕光臨,你怎麼不上去敬杯酒?”
崔氏的聲音不大不小,主位離得近,上頭的人自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沈蜜因著崔氏的話騎虎難下,是不想去也不行。
她隻好接過酒杯,硬著頭皮上去敬酒。
沈蜜起身時,往那主位上望了一眼。
主位上坐著永州都督傅昀州,他鳳眸深靜,平視前方,一隻手時不時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的模樣,僅是二旬出頭的年紀,通身卻有種寧靜致遠的極端沉穩。
他的黑發全部齊齊束在白玉冠中,麵容豐神如玉,清雋秀雅,眉目疏朗好似水墨勾畫。他端坐著,身姿似深山雲霧間生出的青竹,俊挺不凡,而身上那一席厚重深沉的墨色瀾衫,卻又讓他平添了幾分挺拓威儀,叫人望而生畏。
沈蜜深吸了一口氣,提步上前。
晚風習習,吹得她半挽的發絲輕動,月華裙漾出輕薄漣漪,似步步生蓮。
她低垂著螓首,輕挪腳步來到了那人的桌前,舉杯說祝詞。
“縣令之女沈蜜,敬傅都督一杯,祝都督鴻運遠達,鵬程萬裏。”
沈蜜的嗓音平素便是軟軟綿綿,輕柔婉轉,聽上去如黃鸝輕啼。
那人的眸子就此抬了起來,四目相對時,她隻覺得那道目光冷冽如寒冰,還透著一股令人壓迫的氣勢,直叫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沈蜜沒來由地腳跟一軟,身子輕輕一晃,手中的酒杯險些掉在地上。
好在傅昀州隻看了她一眼,而後便麵無表情地斟了一杯,仰脖飲下,目光疏離,淡淡道:“沈姑娘有心了。”
聞言,沈蜜如釋重負,垂下首福身而退,席間卻因著方才一幕生出諸多議論。
“都說傅都督不近女色,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清河第一美女都入不了他的眼,看來這沈夫人今日的如意算盤是要落空了。”
“是啊是啊,長平侯端方持重,潔身自好是出了名的,豈能有假?”
沈蜜垂著眸,耳根發燙,隻當充耳不聞,回到座上又仰脖喝了兩盅冷酒後方才平靜了下來。
雖說她內心對傅昀州並無此意,但被人如此非議誤解,心中總是有不忿的。
她平日酒量便不佳,今日更是不知怎麼的,喝了幾杯酒後,腦袋就暈暈乎乎的,她扶著額起身時,連腳步都是虛浮的,說話亦是含糊不清的:“母親,我……”
崔氏發現她不勝酒力,連忙吩咐身後的丫鬟道:“桃溪,三姑娘醉了,快扶她回房休息。”
桃溪過來扶住她,沈蜜借了力,一步步往園子外頭走,回她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