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巒山,玄山觀。
已是深秋時節,上京城添了不少涼意,郊外的峰巒更甚。
觀中的銀杏落了一地,似是鋪了層金毯,今日宜上香積功德,前來的郎君娘子雖笑意盈盈,卻傲不過秋風,皆裹緊了衣口。
觀牆後隙地上的少年汗珠布滿額角與脖頸兒,與這秋意格格不入。
少年一身印著菱紋印花的月白圓領袍,腰間係一墨色革帶,革帶旁係著一成色極好的玉,手戴護腕,最下是一黑色皂靴,一頭秀發高高束起,手持一炳由玄鐵鑄的薄劍,劍光閃閃。
待他揮過連環十二劍,停下時劍指一個美豔的小娘子,待看清來人,少年冷峻的眼眸裏多了絲暖意,他將劍斂至身後,朝小娘子行了一禮。
小娘子一身藕色齊胸襦裙,似柳葉的黛螺間用朱紅畫著花鈿。一張芙蓉麵麵對眼前的玄劍時蹙了下眉,隨即笑開丹唇,眉眼盈盈,給眼前的少年鼓掌。
而後她從侍女手中拿過一個布袋,“小武夫!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韻浣將抽繩布袋拉開,“喏”一聲遞到少年眼前,手放置麵頰前,輕聲道了句,“是庵波羅、幹。”
“從南方來的客人送予父親好些個,前些日子日頭好,便製成幹。今日和母親來禱告,順著給你拿來了。”韻浣徑直走到小石桌前,拿起水囊遞給少年,順帶將手裏的布袋抽繩拉緊,放在少年手中,而後韻浣眼中的笑意逐漸消失,頓了半晌,才重新開口道:“我要成親了。”
少年的手怔了一怔,雖知這一日總會到來,但未曾想會這麼快。
“今日我不好停留太久,不然母親要著急了。你可要記得吃,莫要負了我一番美意。”
韻浣又轉而莞爾,朝少年擺擺手,正欲要走,少年便開口道:“那便祝你姻緣美滿白頭偕老。”
少年很少同她說話,這麼多年,聽得最多的,便是那句“小娘子下次莫要再來,免得讓旁人誤會”。
聽到這話,韻浣的心細細抽了一下。他明明知道她對他的意,縱使聽聞她要成親了,也是無動於衷,當真是個木頭人嗎。
韻浣兩眼充滿淚珠看著少年,一張芙蓉麵,若是旁人看了難免心生不忍,誰會舍得讓一個美豔的小娘子落淚呢?可沈景琛不是旁人。
看著韻浣的身影,沈景琛心裏毫無波瀾,這小娘子似是聽不懂話,叫她莫要再來,她從不接話,下次卻依舊是滿麵笑容地望著他,像永遠沒有困擾一般,不過這次,是真的不會再來了吧。他垂下眼眸看著手中的布袋,攥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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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侯府華明堂內響起一聲清脆的建盞聲音。
青瓷的建盞被摔落在地上,碎得一地瓷塊,坐在上首的侯爺沈媵怒發衝冠,橫眉冷色,胸口起伏極大,案幾上的手緊握成拳頭,好似一抬手便要把案幾砸爛一般。
“這個孽障,遲早氣死他老子!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去那道觀,莫不是讓未過門的娘子以為他要當僧人,好退了這門親,他是想都別想!”
一旁站著的薑夫人手拿繡帕,待沈媵說完,上前替他撫背順氣,語氣柔弱的似是經不起風浪:“侯爺,景兒到底是孩子,且他去那道觀,是練武去的,哪有當僧人這一說。上京裏的紈絝不少,景兒不過是好舞刀弄劍,未像他們那般尋花問柳,已是讓我們少操些心了。”
聽著薑夫人這般安慰,沈媵非但沒有消氣,反而心裏更似多了一團火,他冷哼一聲,“練武?練武哪裏練不得,非要去觀中,也不嫌衝撞了人家的香火。如今婚事無需他操心,隻管安安心心把新娘子娶進門,好好念書,來日謀個官職也好。作為長子,不替他老子分擔,倒是會氣人!終究是缺乏母親的教導!”
這話好比是隻說沈景琛是個沒娘養的,薑夫人皺著眉頭,自責道:“是我沒教導好他,平日裏想著親母去的早,隻求他開心些,他愛做什麼我是全力支持的,不曾想是竟是害了他。”
沈媵哪有怪她的意思,隻握住薑夫人的手,讓她坐下,“你對他盡心盡力,對雲兒都未曾這樣,他還奢求什麼不成。”轉而歎了聲氣,“隻是不知府裏的虧空,如何才好。”
“便讓我去娘家親戚那裏尋些,能填多少是多少。”薑夫人皺緊眉頭,十分急切。
沈媵收回手,“哪能讓你這般,嶽母想著你嫁了個好夫婿,不曾想是讓你回去借錢的,終是我不好。”
先帝爺在時,朝廷寬裕,沈家向朝廷借錢財三十萬兩,沈媵的祖父和父親還未還上便去了,近年邊境戰事頻起,國庫已然負擔不起士兵的糧餉,便讓當年借過朝廷的人家都還了去,這但子落在了沈媵身上。可沈媵一不經商,二隻拿著這侯府的月俸,怎麼還得三十萬兩?
沈媵將手搭在案幾上,偏過頭蹙著眉。
薑夫人看著差不多了,命人把地上的碎建盞掃去,重新給侯爺上茶,“侯爺莫憂心,這未過門的新婦畢竟是商賈的女兒,三十萬兩總是能拿出來的,隻盼景兒對人家好些才好。”她將茶遞給沈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