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顫顫巍巍給蘇令意指了劉來財家的方向,蘇令意從路邊的柴火堆中抽出一根帶荊棘的木棍,在空中揮了揮,朝劉來財家走去。
楚盡在她身後厲聲道:“你殺了他又能如何?”
蘇令意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不如何,我開心。”
“你有想過後果嗎?”
“我早就說過,”蘇令意側身看著他,“什麼事都考慮後果,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做。”
“我也說過,”楚盡道,“你不考慮自己,難道也不考慮那些關心在乎你的人嗎?”
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吹散城塔尖上掛著的一抹雲,掠過廣闊的河麵,在繁茂樹林的上空徘徊,吹響一樹的葉。
衣袂猶在空中飄舞,蘇令意站在風裏,消瘦得仿佛風一吹就能把她吹走。她扔開木棍,木棍砸在地上瞬間裂成兩段。
閉上雙眼,“那你要我怎麼辦?”轉身背對楚盡蹲下,“至少有兩次……兩次機會可以救下元風,可我眼睜睜放跑了它們……”
不著急,還有機會,明天說也行……蘇令意一次又一次的拖延,現在讓她痛苦萬分。
楚盡的心被她的舉動攪得生疼,現在隻想走過去抱住蘇令意。蘇令意沒有掙紮,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如果當初我早些告訴阿遠,會不會……”
聲音裏充滿了脆弱,一向務實的她,在巨大的懊悔下也忍不住幻想起如果。
人生就是在做沒有答案的選擇題,隻要不到最後,永遠不知道哪一個選項是最合適的。
可不管選哪個選項,隻要結局不盡如人意,人們都會想,要是當初選另一個選項就好了,仿佛另一個選項就絕對能使他滿意……
楚盡眸子微顫,摟緊懷中的人,堅定道:“不會。”
蘇令意一怔,發紅的眼睛看向楚盡。
“你如何得知不會有其它意外?”
壓抑多時的情感彷佛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淚水像斷了線珠子,一滴一滴從眼眶落下。
所有人都知道阿遠在自責,但沒有人發現整日嘻嘻哈哈的蘇令意更不能原諒自己。比起一無所知的阿遠,蘇令意多次發現了異常,但她卻什麼也沒有做,放任元風離開。
在得知元風的死訊前,她尚可欺騙自己一切還來得及挽救,但血淋淋的事實告訴她,遲了,一切都遲了……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從村中傳來,二人尋聲看去,見三個捕快騎馬而來,身後的囚車裏還有一個頭發蓬亂,衣冠不整的男子。
蘇令意細細瞧去,有幾分眼熟,就是那日來周家自稱是元風丈夫的男子。
楚盡的注意力一直在蘇令意身上,看見她的表情,立刻猜出男子的身份,不由皺起眉頭,誰會替一個人盡皆知的“瘋子”報官?
蘇令意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周硯才派人來調查過,今日劉來財就被抓走,怎麼看都與他脫不了關係。
可是,有什麼用呢?
本國律法自古以來就偏向男人,何況元風出逃那麼久,又有一個人盡皆知的“瘋子”頭銜。大約關上幾天,就能完好無損的回來,也難怪劉來財在囚車裏絲毫不見惶恐。
“我會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楚盡鄭重地承諾,打斷蘇令意飄遠的思緒。
要讓劉來財受到懲罰,非通過私人關係打點不可。周硯那個讀書人斷不會做這種違背聖賢教導之事,否則今日就不止是來幾個捕快那麼簡單了。
倒是楚盡……讓蘇令意刮目相看。
她揉了揉眼睛,低聲道:“嗯。”
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元風的墳墓在樹林深處,這裏很好,人跡罕至,不會受到打擾;成群的鳥棲息在樹上,也不至於無聊。
看得出是新墳,土的顏色比周圍要深一些,小小的堆成一個土堆,連墓碑也沒有。
她拿出楚盡在村戶家中購買的酒,一杯倒在土中,一杯仰頭飲下。
從小到大,她先送走了父親,然後送走了母親。比起親人離世的傷感,她心中更多的是痛恨,死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卻要承擔全部的痛苦。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做先離開的人。
她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也許元風就是這麼想的。
如若當初離開的時候,她帶了些錢財,劉來財也就不會將憤怒完全宣泄在元風身上。興許她還有活著的可能,能等到蘇令意來找她……
蘇令意將辛辣的白酒一飲而盡,笑道:“到頭來,元風姐才是最會偷懶的人……”
風烈烈的從樹縫中灌進來,吹來人間馨香,太陽慵倦西移,照亮半麵墳堆。
蘇令意最後朝它看了一眼,同楚盡離開了此處。
周府中,阿遠依舊在為了無音訊的元風發愁,玳雙與念雲雖心裏著急,卻仍低聲細語的安慰著阿遠。
蘇令意看著太陽緩慢下沉,選擇了與周硯相同的做法,什麼也沒有說。
這不是她第一次保持沉默,卻有全新的感覺,仿佛被扼住喉嚨,溺斃在黑夜中。
整個東小院就宛如落日般,一日日消沉下去。偶有幾聲阿遠撕心裂肺的咳嗽傳來,響徹寂寞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