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姐姐的生日宴上,曦寧第一次見到祁恒。他是皇叔成王的不受寵的幼子,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角落無人陪伴,父親則在一旁大呼小叫地吃酒。曦寧一向很煩,一時起了興頭,想要跟他一起出去玩。沒錯,跟他,對於明漓公主而言,則是絕無僅有的。對於祁恒而言,毫無疑問的,這是一次宣召,雖然他那時好像並沒有意識到。
玩過幾次後,曦寧愉快地發現,這個看上去笨笨的小孩,並不令人討厭。至少,連他的好欺負都是恰到好處點到為止並且令人愉悅的——在她,這是極為難得的。
皇後默許了兩人的來往,因為曦寧狡黠地使她相信,他是她的堂兄,他們之間是絕對安全、什麼都不會有的,她大可以放心。況且,她總得有個人陪著玩呀!除了一個並不成器的哥哥,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她在這宮中並沒有什麼親近的人,她很寂寞。
大部分時候,曦寧是沉默的,什麼話也不說,偶爾祁恒來了,她一高興,熱鬧說上一陣,餘下的時間兩人各自發呆。曦寧走到窗欞外麵去,靜靜看著窗外的太陽、月光或是新開的花兒,抿緊的唇角看不出喜怒,淡漠的眼睛也敲不出喜愛的神情。祁恒靠著柱子坐在一旁,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他們就這樣長大了。祁恒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是開心還是難過,不過曦寧並不在意,她隻要他來了,僅此而已。
皇宮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這樣的安靜背後是龐大的權謀與血雨腥風。在這樣的土地滋養著,曦寧出落成一個美麗、靈動的少女。她本就生得冰肌玉骨,長久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又使她煉就了一副硬心腸,輕易不為人所動。
“祁恒哥哥,你陪我說話呀!”忽然,曦寧繞到他麵前,悄悄說道。祁恒便舉起她的一隻手,一手放在她的腰上,曦寧心滿意足地倚靠在他的臂彎裏。“這樣才好。”她說,聲音裏有種懶洋洋的柔軟。
他的手在她頭上方停駐半晌,最終垂了下來,指尖劃過她的肌膚。曦寧半眯起眼睛,偏過了臉。祁恒動作一頓,撇下她就轉過身走了幾步。曦寧急忙攔上他,“不要生氣嘛,哥哥。”她嬌滴滴軟軟地喊他,停駐在原地,等著他轉過身來哄。
他討厭她這樣戲弄他,可是他說不出口,他更討厭她明知故犯,她對他的厭惡與羞恥,視而不見,毫不在乎。
等了很久,曦寧見他巋然不動,有些生氣了,她不滿地嘟囔:“你怎麼還不過來呀。”她氣衝衝地說:“你以後不要來了!”接著她賭氣轉身離去。
夜深了,月亮爬上枝頭。曦寧一個人待在宮殿裏,趴在小床上,一聲不吭。月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屋子裏一片雪白。她垂下頭去,將腦袋埋進棉被裏,沒有聽見從外麵傳進的腳步聲。
他一言不發,隻是用力將她圈進懷裏,曦寧掙紮了兩下,卻被他箍得更緊。她靠著他的胸膛蹭了蹭,他低下頭去貼著她的臉,她感到他的皮膚冰冰涼涼的,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埋怨道:“你剛才去哪裏了?”照例沒有回答,曦寧歎了一口氣,重又滿足地貼緊他的胸膛,聽著他不同於以往的、深長的呼吸聲,與急促又劇烈的心跳。
“我以後不能再這樣進宮了,朝臣們會說閑話的。”他仿佛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盯著她的眼睛,“你長大了,以後,你要出宮來見我。”“可是我不想出宮。”她皺了皺眉頭,小手抓緊了他的衣角,“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好吧。”他猝然長歎,他放棄了。“你過來嘛,這樣我就看不到你了。”她抬起胳膊,祁恒安撫地拍拍她的後背,趁機轉過了身子,曦寧伸出雙手,拿過他旁邊那隻手來握緊,偏過腦袋,滿足地笑了。
曦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依戀著祁恒,可她就是離不開他。她早已習慣了不流露真情,這樣的話也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可是祁恒,祁恒,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他不懂。他不懂有什麼要緊,她甚至不希望他懂。他希望他什麼都不要知道,就安安靜靜留在她身邊,就好了。可是她知道,如果有一天祁恒想要離開,她也不會有什麼難過與不舍。如果他出了什麼事,她也不會太傷心。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天生如此,誰也改不了。
起碼現在,祁恒不會使她感到厭煩,也不會激起她的殺戮之心、輕蔑,或者別的東西。起碼現在,她還不會想要毀了他。毀滅,毀滅在她手裏。祁恒不是那種人,他們心知肚明。他們兩個都對此心知肚明。曦寧也不會對他愛戀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他們都清楚這個——或許祁恒不知道,但這不重要。她的感情和理智之間有一道清楚的分界線,她對這條彈簧的動靜敏感得很。是的,她不喜歡祁恒,或者說沒那麼喜歡祁恒——至少不是那種喜歡,又有什麼重要的呢?隻要他永遠屬於她,她就無需真的傾心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