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楟皇子被放出來了。
十年前的除夕,寧楟皇子替叛軍求情,被囚於宗人府。今天又是除夕,距離寧楟皇子獲罪,整整十年了。
時隔十年,昔日金碧輝煌的傛王府早就落敗得不成樣子,便是那大門上的朱漆也因為長時間不維護變得斑駁脫落。
唯一堅守在傛王府的老管家蹣跚著步履將寧楟接回來,忙活半天才找出一張沒有被蟲蛀的桌子和一把腿沒有壞得很厲害的椅子。來來回回擦了幾遍,才勉強將上麵的積灰擦幹淨。
寧楟沉默地坐在椅子上,頭發還是那麼狼狽地披散著,也不肯將身上單薄的麻布囚服換下來。這麼一眼瞧上去,容貌雖然還似往常一般無與倫比,整個人卻顯得尤其單薄和脆弱。
老管家心疼地看了他半天,小心翼翼地提議道:“殿下,老仆用柚子葉煮一些水,殿下洗一洗吧,好歹去一去晦氣。”
寧楟回神,似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搖搖頭:“不忙。”木將軍是叛軍,被他親手斬落馬下,這是理所應當。可是三十萬將士不過受了蒙蔽,不該趕盡殺絕的,為他們求情,他亦問心無愧,又何來晦氣一說。
老管家看著他自小長到大,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沒有再勸。
寧楟隻說讓他陪著自己坐一會兒。
老管家卻坐不住,他年紀已經太大了,在這空蕩蕩的王府等了十年,終於等來了久未歸家的小輩,他欣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如老仆去煮一些茶來吧?”老管家提議道。
寧楟的神色有一絲波動,抬頭看了看老管家。老管家已經十分蒼老了,滿頭已經看不到一根黑發,臉上的褶子一堆一層,像是蒼老的枯樹皮。
“慶叔,您歇著吧,我來煮茶。”寧楟道。
火舌在風爐中搖曳,熟盂中的水很快開了。茶香四溢,蓋子在熱水的推動下起起落落,在熟盂的壁上磕磕碰碰。
沒有人掀開蓋子。
慶叔抬頭看了一眼,寧楟果然又在出神。
慶叔歎了一口氣,最後道:“不如寫一幅對子吧。今兒個是除夕呢,要貼春聯的,咱們傛王府好久十年沒有貼過對子了。如今總算是是出來了,寫一幅對子,也算是承了陛下將您放出來的恩情,咱們得感念皇恩浩蕩。”
“皇恩浩蕩?”寧楟輕嗤一聲。看慶叔的表情便知道,慶叔也覺得這一句皇恩浩蕩是多麼的諷刺。
皇帝為何會放他出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因為他的其他兒子都死光了,要麼為了那太子之位被明槍暗箭害死,要麼被他們的陛下親自下令處死,最終隻剩了他一個。
他的好父皇若是不想讓江山跟著旁人姓,便隻能放他出來。
皇帝放他出來是要他低頭的,他知道。
在除夕貼上一副吉祥如意的對子,無疑便是表現出對他那好父皇決策感恩戴德的一種方式。
“嗬。”寧楟笑了一聲,對慶叔說:“研磨吧。”
“唉!”慶叔忙不迭答應,欣慰而又心疼——曾經鮮衣怒馬桀驁不馴的小皇子,何曾衝人低過頭啊。
慶叔不識字,見他寫好了,便貼了出去。低頭便低頭,至少低了這次頭,小皇子的處境便能好一些。
紅紙貼在外麵,一邊隻有四個大字,下麵餘了一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門外一位將自己嚴嚴實實裹在臃腫的襖子裏麵、隻露出一雙眼的女先生經過,她不經意間看到這幅對子,著實的有些驚訝,脫口便念了出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