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四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肆(1 / 2)

在你卜居的深山窮野,你宛若處子與生滅大化促膝而談,抱病獨居的信,不改涓涓細流的字跡:“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陽台。山間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大片灑落一地。”

榮華或清苦,都像第一遍茶,切記倒掉。而濃茶轉淡,飲到路斷夢斷,自然回甘。

濤濤不盡的塵世且不管,我們三世已過。

我們唯一遺憾是無法聚膝,然而這也不算,靈魂遙遠才叫人飲憾。現實若圓滿無缺,人的光華無從顯現。

你笑起來真像好天氣,白皙素淨的臉上總是閃著光輝,似一種累世方能修得的智慧,完整地帶到這世。

覺人間,萬事到頭來,都搖落。

那麼,深愛我所深愛的,此去人間,應是無怨無尤。

然而經驗中,讓我刻骨銘心的紅色,卻跟血、牲禮與火焰有關。

蒲葵園子裏,蒼蔥籠鬱,雖然沒有參天之勢,卻有古木之歎。尤其黃昏的時候,隔著一條馬路看傅園,那真是一座孤寂的叢林,時間與空間一起犯鏽了的那種。

情在物在,情盡物滅;物之所以珍貴,乃是因人心相印足以生輝,既然心生別意,再美的物都是落花流水。

物,永遠是物,有情人一拈手,蔬食飲水自是玉液瓊漿,情盡緣滅,則鳳冠霞帔無非是衣冠古邱。

靈魂是一匹女綢,分叉的愛就是利剪,裁碎了兩儀四象之後,縫製的不是嫁裳,是壽衣,若再要由他親手為我穿上,便當作是一場葬禮——過去的我已然死了。

傳說後羿射下了九個太陽,沒有人曉得那九個太陽哪裏去了。我猜測,大概統統隕落到地麵上,觸土成花了。於是,有軟枝黃蟬。

人之將老,若無忠言,必有落葉。

有些滋味,哪怕小到風怎樣爬梳發絲,雨怎樣沁潤龜裂的嘴唇,都必須等到相當的年歲之後,才能玩味其中的深奧。

如果,浪濤不曾卷盡千古風流人物,東坡也不會有大江東去之歎了;如果他不曾歎人世如夢,我也不會在江月的篇幅中聞到他灑下的酒香了。

曾經為果實的掉落而讓我心驚。樹梢到地麵是一段相當的距離。樹身把果子以丟落的手勢拋向泥土,那是一段貶謫的過程,泥上枯幹的葉鋪成迎接的毯,掉落的刹那,果子以最大的衝力向地麵撞個滿懷,葉便蜷縮地呐喊起來,回音翳入亙古蒼茫的穹蒼。

拾起傘和鞋,拾起人間種種。再漫長的沙岸,都必須一步接一步走完。前身今世,都要是認真的靈魂。

如果,有醒不了的夢,我一定去做;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如果,有變不了的愛,我一定去求;如果,如果什麼都沒有,那就讓我回到宿命的泥土!這二十年的美好,都是善意的謊言,我帶著最美麗的部分,一起化作春泥。

我是鏽刀,拿你當磨刀石。你不也說了嗎,我的生命太千軍萬馬,終究不會聽你這座“紫微“。實而言之,你是一則遙遠的和平,為了你,我必須不斷地戰爭。

水希冀化成雲,雲渴望回到水,大約隻是為了念舊。

不要吝惜讓他知曉,你的等待一如他的等待。

把我野鵝般的油黑頭顱變成銀白吧,讓我每次對鏡,都能生出“夜雪歸來”的想象。再賜幾條皺紋裝飾顏麵,假裝我是一個多麼有修養的人,竟放任蜘蛛在臉上結網。

人世一遭,不是要來學認真地恨,而是要來領受我所該得的一份愛。

挫折的來臨,有時象征一種契機。它可能借著顛覆現行秩序,把人帶到更寬廣的世界去。它知道人常常不知不覺地窩在舊巢裏拒絕變動,久而久之成為翁內醬菜。它不得不以暴力破缸,讓人一無所有,赤手空拳從荒蕪中殺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