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太監(1 / 2)

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身著瑩雪白長衫、腰纏祥雲銀錦帶的莊行露,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這深宮牆院。

暮春三月的第一天,卻是小皇帝給的一月之期的最後一天。一個月前,小皇帝怎麼說來著?

“怎麼辦呢?老師想救你的陸將軍,也得付出代價,是吧?”

“求人得拿出點誠意,是不是?”

生當隕首,死當結草;洗心換骨,以報聖恩。也不知這算不算誠意?

莊行露獨自行走在這質地堅細的皇家地磚上,臉上一如既往的漠然。

倒是兩側守門的侍衛,發現今日的莊丞相不太一樣,腳步有點虛,步伐也過於遲緩。早間雲霧繚繞,配上他那張美得過於不真實的臉,侍衛們頓時覺得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變得虛無縹緲了起來。

正是人間好容顏,豐姿雋爽湛若神。莊行露就是那天上的謫仙,不似世間人。

在皇宮當差的侍衛,什麼樣的英雄與美人都見過。莊丞相依舊是他們見過最美的一個,即便莊丞相是一個堪堪三十的男子。

泱泱大國,總會有一兩個這樣不世出的美人,這樣的人兒出現在皇宮,就像最好的珍寶應該放在皇帝的手心裏一樣正常。

禦前殿,小皇帝趙墨已等了許久。年輕的小皇帝長得是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高高地坐在那金玉鑲嵌的禦座上。他的臉上稍有稚色,可與生俱來的皇家氣度與威嚴已是銳不可當。

曾經粉雕玉琢、天真爛漫的幼童,業已長成英武俊逸、威風凜凜的九五之尊。

事實上,這一個月以來,趙墨一日比一日睡得晚,醒得卻一日比一日早。今日早朝,幾乎是被他敷衍過去的,一結束他就直奔禦前殿,毛毛躁躁的,倒像個平頭百姓家的小子,毫無天家威儀。

聽到太監馮進捏著嗓子通報“宣丞相莊行露覲見”之時,趙墨內心抑製不住地狂喜了一下,他甚至有點自我陶醉地,想起了一個月前的自己。

“老師若想救陸將軍,得給朕點好處。”

什麼好處呢?

當時的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莊行露:“朕的後宮正是缺人,朕想老師以後留在朕的後宮。”

他自認成竹在胸,必會得償所願。當今天下,能救北府軍主帥陸於野的,也就隻有自己這天子了。更何況,皇帝的恩寵於誰,都應是無上的榮光。所以他絲毫沒有察覺到,來人臉上那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決絕。

宮人們都已退下,偌大的宮殿裏隻餘兩人。

莊行露目不斜視地進殿,他跪下雙膝,俯首匍匐,喊道:“奴才,參見皇上。”

趙墨看不得莊行露這副與眾人無異的順從樣,微微皺眉,心下不解:“老師今日為何不自稱臣?”

他依稀記得老師曾教導過的:“奴才這個稱呼是對人的一種不尊重,若有可能,希望未來的大虞朝,在某一天,甚至可以讓太監、丫鬟們都不要這樣自稱。”

幼時的他雖不能理解太監、丫鬟從何而談尊嚴與自我,卻也記得這是老師為數不多的期許。他想著,既然老師喜歡,日後自己兌了這心願,也未嚐不可。

等等。

在皇宮,什麼樣的男子會自稱“奴才”?趙墨莫名感到了一絲恐慌,但沒敢繼續往下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莊行露的下一句是這個。

趙墨生平第一次覺得“萬萬歲”有點刺耳,他跳脫地記起,跪著的這人說過:“在民間,老不死是罵人的意思”。當時的莊行露蹲下來,告訴年幼的他:“生死有命,每個人都會老去,作為上位者,千萬不要相信會有什麼長生不老,否則就是勞民傷財,民怨沸騰。”

當日平視他的莊太傅,有多麼溫潤。今日匍匐在他腳下的莊行露,就有多麼狠絕。

“‘萬歲萬歲萬萬歲’,老師你是在罵朕麼?”

字字仿若泣血。

“奴才不敢。”莊行露依舊匍匐在地上,畢恭畢敬地答道。

“奴才?朕怎不知老師何時成了奴才?”趙墨苦笑著問。

莊行露微微起身,眼睛順從地看著趙墨桌下的鎏金長靴,一字一句堅定地答道:“回陛下,一月前,奴才已於敬事房淨身。”

原來是挖骨鋼刀。

趙墨呢喃著:“一月前,一月前……”也就是說,給了一個月之期,實則莊行露當場就給天子不便言說的情思,判了個“斬立決”。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幹淨利落,這人的作風慣常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