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甚至不敢去看身旁女孩的臉。
同樣,他也不敢去碰對方的身軀,因為他知道劄甲之中,骨肉早已經被山岩巨石捶得糜爛。
天空依舊灰沉沉的,讓世界一片沉鬱。
生命不管有多少變化,生死卻是平等的。
它不會優待誰, 更不會放過誰。
他收緊拳頭,想要發力,又怕握碎濕透的符紙。
“沙沙……”
近處,忽而有腳步聲傳來。
他猛地抬頭,閃動著淚光的眼睛這一刻銳利殘暴如山虎。
憤怒和哀傷,正在驅使他成為某種隻會毀滅的野獸。
受傷的野獸, 往往更加危險!
“是你?”他眼中的殘暴凶虐凝固了一下,而後他緩緩開口,嗓子眼中吐出來的聲音無比沙啞, 簡直好比夜叉惡鬼。
道士緩步而來,艱難扯出一抹笑,輕聲開口。
“曆史的更迭無法阻攔,今日之一切,卻仍受你我掌控。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現在,我要告知你一切。”
道士對著程墨微微欠身。
程墨保持靜默,身上卻發出一陣陣的“哢哢”聲。
那是鎧甲隨著他身軀的戰栗而響動。
隨著道士淺淡的嗓音,一切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世上本就沒有白得的東西,他們,本就是祭品。
作為百官子嗣,他們的身上,便帶著一絲國運。
所謂國之神獸,就是國運凝結。
而神祗,不會無故為凡人所驅使。
所以,隻能用生靈進行祭祀。
祭品不是蟲豸牛羊豚,而是活生生的人。
人為百獸之靈, 為神靈所偏愛。
道士之前使用的神異能力,就是來源如此,隻不過那一次,耗費的是那些死去士卒的生命,以及他自己的生命力。
當今皇帝早就知道了這一切,他讓士族子弟出征,本就是讓他們來做祭品。
一百餘人性命,換回數百年國祚,本就是一場血賺。
至於他們的性命,誰會在意?
就連那些官吏,都甘願付出一個子嗣。
按照原本的猜想,應該是道士一人迎敵。
其實無論他們遇不遇上這一次襲擊,他們這些士族子弟都是要死的。
“但是我在看到你之後,後悔了。”道士臉色悲憫。
“我身為修道之人,不僅不能拯救蒼生,反而以拯救眾生的名號,親手將你們推向死亡的深淵,我的內心,早已被業火焚燒,這些罪孽, 即使我真的殺滅敵人, 也無法洗刷。”
“該死的人,應該是我才對!”他一字一頓地開口。
在此之前,他就是用生命借用了神異力量。
隻不過他還要撐到下一次出手,所以才看著部分士卒死去。
如果可以,他真的寧願死去的是自己。
“我真的沒想到最終會這樣,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道士的聲音越發苦澀。
沒有親眼看著生命在自己麵前一批批死去,誰都能說自己看破生死。
可天下,又有誰能真的無情?
當一切發生在麵前,你要做出抉擇。
程墨久久沒有回答,身上的戾氣火焰一般升騰,牙齒更是咬得哢嚓作響。
“你是知道,我們必定會被夷人盯上,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會死的,無非就是死在你們手上,亦或者像現在一樣,死在夷人手中。”他低沉地質問,卻聽不出多少疑問的語氣,分明是陳述的確鑿。
如果殺氣能夠凝為實質,想來道士已經被砍成一堆肉糜了。
但此時的程墨全身是傷,隻不過是色厲內茬罷了。
他才練功練了一個月,還沒有那麼厲害的功力。
“我甘願墜入無情深幽,受盡業火焚燒。”老道士臉上苦澀更深,深刻的皺紋像是樹皮。
他輕聲歎氣,取下身後鐵匣,放到程墨身前,朝著程墨又是深深一拜。
“不要再說了,”程墨猛地出聲打斷,聲音幽冷冰寒。
道士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我不會原諒你的,”程墨說得確鑿,可臉上卻閃過一絲呆滯,聲音變得虛弱無力,像是悄然飄落的楓葉,“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很早以前,他在北國殺死兩個槍手,當時,他說過一句話。
“世上的人,自以為聰明,卻總是喜歡選擇最愚蠢的做法……”
最終,他也成為這樣的人。
他總以為,依靠自己的能力,無論情況再怎麼惡化,他都會有能力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