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焰火大會結束了,空氣中飄蕩起得是煙是霧,也辨認不清,隻餘灰濛濛一片,把整個冷宮上上下下,裹了一個嚴實。
冷宮的守衛聽見瑢嫣大喊“死人了”,罵罵咧咧進來,睡眼惺忪地將她攆了回去,扛起床上的草席就往外走:“冷宮裏死個人叫什麼叫,扔出去明兒埋了就是,少見多怪。”
隨著大門再一次被沉沉關上,瑢嫣將麵上驚慌的神色斂去,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就像是盒子裏的毒蟲沉寂許久終於被放了出來,久違的喜悅爬上心頭。
一日夜裏,拓跋浚正陪著馮錦逗弄孩子,和樂融融之時,忽然有個人影兒闖了進來,直指馮錦。
拓跋浚最先反應過來,一個側身擋在了母子二人麵前。
眾人聽見馮錦的尖叫和拓跋弘的哭聲,紛紛從自個兒房裏衝進馮錦的寢殿,卻已經遲了。
衣衫襤褸的綠衣攥著的那把匕首,直直捅進了拓跋浚的心口。
殷紅的血液順著他的胸膛一滴滴落在地麵,有人大喊刺客被抓獲,馮錦顧不上追究是誰,撲至替她擋了那一刀的拓跋浚身邊,瘋了一般叫卿硯喚太醫。
“錦兒,這一刀是我欠你的。我說過,我會護你周全,讓你再沒有苦海無邊。”
當年她挨了拓跋餘一刀,失去那個已經成形的孩子,一生都無法再做母親,說到底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倘若他當時假意妥協,或許結果也不至於此。這麼多年,他一直想要補償馮錦,於是封她做貴妃,不顧眾人反對助她手鑄金人,冊她為後,又將她喜歡的孩子抱給她養。
馮錦眼見他口中流出鮮血,當年姑姑去世時的淒淒慘狀又浮現在眼前,可心裏卻已不是恨,而是失去親人時徹骨的痛。
她慌亂地喊太醫,想抹去他的血,手卻被一把抓住:“錦兒,你這回,信帝王也能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了吧。”
“信,錦兒一直信你,你是錦兒的夫君啊。”淚止不住地流下,滴在拓跋浚艱難起伏的胸口。
她好像隻這麼在他麵前哭過一回,是馮箬蘭剛剛去世的第二天清晨。他抱著她,在太子府的別院裏,那年她十五歲,他十七歲。
“錦兒,別哭。你得好好活著,替我去看咱們當日在雁門城樓上想的那天下太平,山河錦繡。”
薛子軻趕來時,拓跋浚已咽了氣,馮錦不再哭,隻是緊緊攥著他的手,與他依偎在血泊中。
眼中沒了淚,便隻剩絕望。
和平元年五月十一日,拓跋浚遇刺駕崩,諡號文成皇帝,廟號高宗,葬於雲中陵,舉國同殤。
馮錦不記得拓跋浚下葬那天,自己是怎樣被拉開的。隻記得那年的五月反常的寒冷,他的靈堂裏哭聲起伏,整個宮城下了雪一般,一片白茫茫。
鮮卑舊俗,人去之後,下葬之時,要將其穿過的衣冠放置在棺木前一並焚燒。
熊熊火焰燃燒起來,馮錦滿目皆是過往。
七歲那年初見,拓跋浚將溫暖的小手掌放在她的頭頂。自那之後,他一直牽著她從讀書射箭到為君為後,從天真爛漫到相濡以沫,整整十三年。
可往後,再沒有了那樣一雙手,叫她如何獨活?
“你說了要護我一輩子的周全,大魏的海晏河清我們還沒執手看完,你怎能獨自離開,將這冰冷的紅牆綠瓦拋給我一個人。”
馮錦自言自語,忽然直直站起來,撫著身上厚重的孝衣,縱身一躍,跳入火堆。耳邊是卿硯驚慌的呐喊,周身是不斷燃燒的火舌,她卻覺得無比心安。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