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的是身邊人的口蜜腹劍,自己一心一意對的人,反過來成了禍害,多諷刺,多可笑。
“隻要皇上對您真心,後宮裏人心險惡不足為懼。娘娘隻當這回,是個教訓罷。”卿硯在屋裏站了一會兒,待一身的寒氣散去,才走到馮錦身邊。像她小時候那樣,一同坐在榻邊握著她的手,“人本來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您對她太好,在人家眼裏反而倒成了主子的施舍。”
卿硯將巧馨的話原封不動地說給馮錦聽,馮錦的眸中盡是難以置信。
她沉默許久,打開榻邊的盒子,是那日在宮外給巧馨買的花冠。她那時還想著,這孩子背井離鄉,比她還要命苦。待巧馨出嫁,一定要風風光光地把她送出去,不枉相識一場。
“這東西也用不上了,在她心裏啊,連娘娘這份心意都是在給新夫人挑禮物時的捎帶,是叫她看清自己身份的鏡子。”卿硯伸過手,輕輕將她捧起的盒子蓋上。
馮錦無奈地歎息:“我萬萬沒想到,她對我的誤會,竟如此之深。深到要用她自己一生的幸福來報複。”
“人各有命,咱們日後在這宮裏,還是少些對旁人無謂的同情吧。”卿硯撫著她的肩,自嘲般地笑。
馮錦才十六歲,在宮裏的日子還長著呢。
好在她與拓跋浚算得上是年少情深,還有個正妻的名分。此去經年,就要看得慣這宮闈之中的淒淒慘慘白骨森森。既選擇了入宮,那她們的命就本該如此,她身為皇後又何苦執念地去憐憫誰。
翌日,馮錦早早地等在了太華宮前。
拓跋浚下了朝往書房去的時候瞧見馮錦的背影,又驚又喜,忙緊走了幾步上前去拉了她的手往屋裏走:“錦兒,怎麼不進去等。”
“臣妾來討昨兒與皇上說好的聖旨,封巧馨為禦女。人已送回了慶春宮,隻等皇上點頭就是主子了。”馮錦跟著拓跋浚進了書房,正色同他商議,話音裏倒聽不出悲喜。
拓跋浚拉著她的手一僵,停下了腳步。她見狀繞到了他麵前,十分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又開口。
“皇上不必多心,昨天到底是怎麼回事,臣妾已想明白了。可現下已不是您與錦兒的事,而是皇上與皇後的事了。封了巧馨,於公是皇上良善,是皇後大度。於私,她被您臨幸過,心也不再是奴婢的心了,遂了她的願,也算是了結我與她的一場主仆之誼。”
拓跋浚忽然覺得不可思議。
馮錦就站在他麵前,一字一句地給他分析利弊,其中卻沒有半句是在考量他們之間的夫妻情意,原因是信任還是失望,他不敢細想。
他的錦兒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也適應了皇後的角色。可他又比誰都清楚,馮錦一次次的成長,無論對錯,無論緣由,代價都是他與她之間多了一條又一條的裂痕。
他寧願她還是幼時安靜純真的模樣,他寧願她哭,寧願她永遠也長不大。
可說到底,還是他沒有給馮錦永遠長不大的底氣,說好了護她周全,卻一直都不曾做到。
她說不是他的錯,每一次都不是他的錯,可終究是又傷到了她。
馮錦拿著聖旨走了之後,拓跋浚接連摒退了來送午膳、晚膳的太監,一個人坐在金碧輝煌的書房裏想了很久很久。
久到落日熔金,月上梢頭。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隻記得那天的夢裏,七歲的馮錦裹著披風,站在太子府別院的小書房裏喚他“殿下”。
他想去摸她的腦袋,可一伸手,那個夢便如鏡花水月,四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