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中,除去拓跋氏,要說有帝王血脈的,就隻有馮家了。
海嶽恍然明白過來,這伶妃,不但要幫賀樓允安斬草,還想替自己除根。太子府沒有了馮錦,拓跋浚身邊就沒有了想納為正妃的知心人。宮中沒有了馮箬蘭,騰出了位置,賀樓月要想做貴妃,做昭儀,一步一步便順暢了許多。
“是了,娘娘見多識廣,近來雨雪忽增,天象微亂,確實有此不詳之兆。欽天監元宵之前照例拜見陛下,微臣會同陛下訴說此情。”
待到賀樓月滿意地點頭,璃詞悄悄塞了一小包金子給海嶽,他也低頭謝恩,不敢多言,懷著鬼胎走出妙音殿,背影消失在暮色中。
太子府的別院素來清淨,尤其是到了夜裏,拓跋浚在書房裏看書,馮錦伴在身邊,不需要磨墨的時候,她便托著腮坐在窗前發呆。
想起初入太子府的那幾年,馮錦像個小兔子一般,雖古靈精怪,卻膽子極小。
不敢到處轉悠,念過了太傅教的書,完成了拓跋浚叫寫的字,便時常一個人坐在書房的二層樓,白天瞧對麵房簷上的琉璃映出日光璀璨,夜裏盼星星早些爬上天幕。
無論白天黑夜,目之所及皆是燦爛的一片,小小的她漸漸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格外美好。
原本覺得從宮裏被送進來,不過是從一個籠子被關到另一個籠子。可後來倒也能自我寬慰,拓跋浚待下人不錯,對她從不嗬斥,比在宮裏戰戰兢兢怕給姑姑惹麻煩的時候舒坦許多。
尤其像現在這樣,倚在窗邊,守著拓跋浚讀書。該伺候時上前,無事時自個兒發愣,夜雖然有些涼,卻靜謐安詳,偶有風纏綿而過,也算舒適。
馮錦忍不住伸出手去夠天上的繁星:““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拓跋浚卻不知何時站起了身,聽她念念叨叨幾句,笑著將手邊的一條薄毯披在窗邊的人身上:“一會兒星辰沒摘到,人倒要凍壞了。”
“殿下書讀完了?”馮錦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也不同他多禮,隻順勢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果真暖和許多。
待他點了頭,還沒開口說話,馮錦便自個兒行了禮告退,急匆匆似的,裹著毯子回房去。
拓跋浚有些無奈,自他除夕那日說了一番要馮錦做世子妃的話,馮錦再見他總有些躲著似的。
他倒有些想不通,平城的官宦家庭自聽說他要選妃,不出三日便有許多帖子進給他父親和皇爺爺,她們家裏著急,那些姑娘也自然是想進府做夫人娘娘的。隻這個從小在他身邊的馮錦,倒不知為什麼,避他避得歡。
聽到她踩著布鞋匆匆離去時發出的聲響,拓跋浚垂了眼眸低笑,他發覺自己好像一直都挺喜歡這個看似膽小卻心思細膩的丫頭。
要說從何時起的……或許是前幾日,看到她聽自己說想娶她時害羞的樣子,令初長成人的少年動了心;
又或許是八年前初見時,七歲的馮錦小心翼翼、乖巧懂事的舉止,早已惹那見慣了嬌滴滴富家千金的小男孩憐愛。
知道她是孤兒,便從不在她麵前刻意提起父母二字;
知道她從小在宮中小心翼翼,生怕闖禍牽累姑姑,他便故意作出一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樣子,讓她在這座宮外的別院裏盡量過得舒心。
從同情到憐愛,拓跋浚自己也說不清是何時變化的。
隻是忽然特別想看見這個陪伴自己成長八年的姑娘,鳳冠霞帔,在爆竹聲中成為他的正妃的樣子。
倘若繼承皇位,身邊母儀天下的也是伴他從幼稚孩童到成熟少年的馮錦,那便再好不過了。
年輕的心思執著而簡單,卻忘了自己是皇孫,是日後要坐在那金鑾寶殿上、人人都想攀上的一束高枝兒。
紅牆之中,一出出好戲暗流洶湧,可惜多情的少年,也終將是身不由己的戲中人。